天塌到了山上还是天,塌进了水里便成水了。老海尽量让自己平静下来,这个时候他搞不清楚自己是激动呢,还是恐惧。毕竟那是加入组织后第一次与人接头,这种对暗号递情报的勾当,他感觉到有点像做贼似的。
老海西装革履,风度翩翩,少爷到底是少爷,走到哪儿都是一个美少年。他有点滑稽地想,自己这样去接头,倒有点儿像是第一次去跟女孩子约会。他顺理成章地想到了约会的地方,那是一个仙境一般的公园,如果到了春天,樱花怒放,落在地上的铺了霜铺了雪,开在空中的如同云如同霞。除了樱花,还有满地的彼岸花,开得像火像霞一样艳丽。他又笑了起来,从此自己要经受血与火的考验,走的是刀尖路,舔的是刀尖血,哪能这样风花雪月的。别想得那么美了,走上了这条路,恐怕是回不了头的。
他忽然又想到这樱花是日本人的国花,下意识地憎恨了一下,可樱花终究是美的,花是没有国籍的,只是与梅花相比,它确少那种凌寒怒放的风骨与清香,还有那白雪相映红颜的风姿。照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被撕裂的。
四周一片空旷,清幽极了,如此安静的地方,时间是不再流动的。老海要去与一个代号为“东方之月”的地下党接头,那时的风忽然哗啦啦地吹了起来,而且还起了雾,风对于雾来说是毫无办法的,雾飘过来飘过去,雾中的一切都是若隐若现的,像雾像风又像雨。老海眼前是一头雾水,那个接头的对象究竟会是怎样的一个人呢?
老海就是那时候第一次认识若相惜的,真没有想到,第一次与他接头的,竟会是如此妩媚又如此安静的一个女子,静女其姝,想来不应该是红尘世界里的人。
他们是在一片银杏林里见面的,那是一个叫灵山坞的地方,她的手里捏着一枚金黄色的银杏叶,那是他们接头的暗号。她还真的喜欢那种叶子,这种叶子在深秋到处都是。这样的接头倒真的有几分浪漫,几分凄美。
老海接着若相惜递给他的情报,那就再也浪漫不起来了。
这注定是一场没有谢幕的告别,就像风吹落了枝头的梅花,一地残红又会被风吹飞了,但是现在仅仅是幕启。
老海感觉到天要塌下来了。
不知为什么,老海又处于一种莫名的亢奋之中,不知道是因为那份绝密的情报,还是因为给他传递情报的女子。若相惜走了,将老海的魂也带走了。她留给他的依然是永不消逝的惊悚,她走了,他呆呆地站在原地,惊魂未定。
若相惜的公开身份是越风茶楼的茶艺师,开着一家茶馆,实际上是我们的地下联络站。她还向老海传达了上级的指示,让他打入友军的电报局,完成一项特殊的使命。
那时的国民县政府还没有迁到东白湖镇的雄踞村里去,正在五泄镇一带游动,或者说逃难,负责保护的是县大队,队长蒋克飞。因山里信号不好,电报局暂时没有随县政府迁徙,而是秘密潜伏在姚公埠的一个村子里。
那时候,淞沪会战结束不久,日军向暨阳进犯,企图将侵略的魔爪伸向中西部,但小鬼子在暨阳县受到了顽强的抵抗,当时有一句话,叫萧山佬怕飞机,日本佬怕诸暨。诸暨又称暨阳,驻守的日酋河野次孝司令官恼羞成怒,小鬼子狂叫三个月拿下中国,国民首都南京都沦陷了,丧心病狂的日军像是中了狂犬病毒,疯狂地屠城,酿成了南京大屠杀的惨剧。后来,上海、杭州都相继沦陷了,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暨阳县就让他们碰到了钉子,可见此地民风之强悍。
日军的主要运输线是铁路浙赣线,要不就是空投。可是,浙赣铁路经常遭到盟军的袭击,还有新四军游击队的破坏,军火物资经常被抢掠,日军的飞机又常常受到盟军的拦截与打击,因此,日军开设了另一条运输线,由钱塘江溯源而上,直通浣纱江,其中姚公埠作为一处咽喉要地,就成了中转站,其中枢战略位置的重要性也就可想而知。
电报局就是国民县政府的耳目,通信就是战争的千里眼与顺风耳,如果端掉了电报局,那暨阳县政府就成了瞎子与聋甏。日军宪兵队长小野与特高课长樱子正带着一支特种兵小分队,朝姚公埠扑来。电报局在劫难逃,就要大难临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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