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志鹏自咽了口口水,道:“对沙师兄的品性和立场,小弟不胜感佩,然则……沙师兄,你有闻敝先师下传法牍一事吧?”
沙景义轻哼一下,皱眉道:“你不说这事,我倒还可以忍,既然你扯起此事,我就得质问个明白。龚掌门是传下法牍指出,一旦这姓熊的……嘿嘿,熊师弟有事可到武林中所属奘宗一脉任何门派求援,可事实是,遮莫龚掌门会开宗明义地叫你们去当……清廷的奴才?”
又是遇到这一难题!当初熊志契奉领龚念庶钧命下山,主旨是寻觅有缘人和寻毁三大异宝。在京城时逢上康熙,凭着一种奇异难喻的感觉,认定康熙便是自己欲寻的有缘人,并心甘如饴地为他捐躯效力,这总没错吧?只是绝对料不到所谓的有缘人会是清朝皇帝罢了。有时坐思自问:自己会不会错信了直觉?师父会不会推算出了问题?又会不会是师父早知道欲寻的有缘人就是满清皇帝而不与自己说破?师父的葫芦里到底是在卖什么药?这些问题只须回山去一问便可揭晓答案,但他能直接去质问师尊么?方今师尊人都升天成仙了,更是无从问起。
基于以上理由,面对沙景义义正词严的质疑,自己又能怎样回答他呢?弄得不好,更会玷损师尊令名,那可是自己死不能洗刷的罪孽了。
就连熊志契这一人都给沙景义逼得短辞回应,就更遑论段志鹏等“事外人”能有巧妙两利的答话了。
沙景义见着一众龚念庶所传的门徒无话可应,并不觉得有何自豪意思,相反却是愈益愤怒,因他先入为主,错认为这些人是逐利弃义的不肖人等,自甘堕落地败坏融门、龚念庶的清誉,一脸愤慨道:“你们不会一直都活在梦里吧?对于外间的传闻,不会不曾注意到吧?”
虞志谌道:“什么传闻?”
沙景义道:“哼,外间都在谈论着,龚掌门乃当世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可他所嫡传的弟子呢,哼哼,这个便不须我多嘴了,没的污了我的口舌。还有一事,雍烈前辈竟也命丧你等手上,试问你们又如何自立于天地间?”
短短的这几句话,似足一把更加锋利的刀子,直往龚念庶所传各弟子心脏插,就算各人会有遭人误解、冤枉的心声,可是在外人直观认定的事实前、又是在瓜田李下的情势下,容得自己几人分辨得了的吗?
一阵沉默过后,沙景义说道:“融门中已有多人在暗中酝酿着,准备恳请灏门掌门出山主持公义,真是那样,届时你们怎办才好?弄个不妥,真会身亡名裂的!”
段志鹏硬憋着气,作揖而道:“还请沙师兄指教。”
沙景义两道灼热的目光逼射过来,以沉重至极的语气道:“别无他法,就是你们立即洗手归隐。一者可免身亡,二者也可维持融门乃至令师的清誉。”
还未等及段志鹏开腔,先闻熊志契气劲十足地道:“沙师兄的好意,我们几位同门惦念了。我们自信没违师嘱,没辱师门,更是对得起天地良知,即便……即便是仇师叔亲自来了,我们也还是这句话儿!”
其口称的“仇师叔”正是灏门的主事人。
若非亲耳所闻,在场众人谁敢相信此话会出自熊志契的口中?在他们的印象中,熊志契肚量宽广,几可说是唾面自干的那种人,孰料他会在沙景义为他们着想的时候说出此等决绝的话。
说到底,诸人是不了解熊志契心里头的痛苦!下山以来,他谨遵师嘱孜孜而为,自信康熙绝对会是个爱民如子、能替万民谋取福祉的好皇帝,自信自己没干过半件背逆天地良心的事;事到临头,却要遭到外界诸多恶劣的抨击,不是痛恨他叛汉附满当奴才,便是指责他背弃了师命,现今倒好,竟会涉及到师尊仙逝后的名声,还要饶上融门中人有意乞求仇师叔出来“清理门户”,真想问问老天爷这是哪来的苦头?由莫大的痛苦转化为莫大的恚愤,一时间只觉得假若仇师叔果然来教训自己几人,也不该束手受罚,纵使会背上更大的恶名也一样拼了,一动此因,按不住便那样回应沙景义的善意忠告。
沙景义先是一愣,再由愕然升为震怒,怒极反笑,笑声仿佛把把凶刃直刺诸人耳膜,死死盯着熊志契,倒竖门眉道:“好,我便净等各位前来破阵!”
这时的他已不具有半分书生的儒雅气质,整个人于瞬间好像化为嗜杀如命的毒刃,巴切切地只想将熊志契劈成两半。
熊志契话一出口,看着沙景义恨不得吞他下腹的气势,经感韧性大泄,待听沙景义挑衅自己去破阵,也唯有撑着头皮道:“一定前来领教。”
望着沙景义没于乌桕树深处,穆占轻吁口气,问熊志契道:“这狂妄家伙所布的是啥阵法?你可有破阵妙方?”
熊志契并不马上作答,而是摘下斗笠,仰脸朝天,听随金色的雨珠劈上面腮。在这一刹,他已经坚定了心志,纵然是满天下的人皆痛骂自己为继吴三桂之后最可耻、果可恨的大汉奸,那自己便义无反顾地当这个“汉奸”好了,毕竟自己内心有数,自己这个“汉奸”是与众不同,乃是全心全意想替芸芸众生造福的,总比那帮满嘴仁义道德、口惠却不实的伪君子强过太多太多。
现时只感满心悲愤、满腔豪慨,踏蹬上马,勒起缰绳便冲来路缓骑而去,此时的他全身湿尽了,可他兀自恍如不察不觉一样。
假设换作他人,斗胆在穆占大帅跟前这般放肆妄为,肯定是讨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