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时候的骆中胆小怯懦,单纯善良。既然前文已经提到他,我想在这里有必要详细讲述一下,毕竟在这个故事里他的这个角色无比重要。
高人一截的芦苇荡中不时传来一个少年字正腔圆的读书声。阵风吹来,成片的芦苇好像听从指令般顺从的倒向一边,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捧着一本破旧的高中语文课本赫然出现在我们的画面里。少年打着赤膊,穿条短裤,时不时把书背在身后,像个老学究踱来踱去。因为不能接受上大学跟人讲话还是一口乡音,所以这段时间他一直在练习普通话。
“中伢,回来吃饭啦。”一个女人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朗读,那是姆妈向桂芬在召唤他,声音里充满了愉悦。
“晓得了。”他把刚才读到的地方折起来合上书,走出芦苇荡,夕阳把大地染成了金黄,连带着他在向桂芬眼里都是金黄色的。
他走近向桂芬,眉头一皱,没好气的责怪道:“姆妈,说了几多次,莫这样叫我,叫全名。”
“好好好,骆中!赶快回去吃饭。英伢、美伢都在堂屋等你。”向桂芬笑脸盈盈的说。
英伢是他大姐,叫骆英。美伢是他二姐,叫骆美。当年父亲骆英武为了图省事,就着报纸上写的几个资本主义国家起名字。可是还没等骆中出生,骆英武就去世了。关于给他起名字的事情可难为向桂芬了。为了一脉相承,也得从西方国家的名字入手。骆法,像是和尚要做的事情。骆日,谐音落日,其实挺浪漫的。但是在葛店这个小地方有个习俗,小名都是名字后面加一个伢字,不管多大都这样叫。日伢,怎么听怎么别扭。后来当了家的叔叔说干脆就用中字吧,于是这个寄托全家希望的男孩就叫骆中了。此时骆中跟在向桂芬身后,慢慢踱步在曾家村的路上。他们穿过稻草堆得像一个个肿瘤的稻场,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上。左手边是纵横交错的水田,骆中很小就经常跟着叔叔下田插秧。右手边是一个池塘,骆中以前最爱在这里钓龙虾了。拿一根竹竿,系上棉线,中间挂一块塑料泡沫做浮漂,棉线下面一个铁钩勾上刮了皮的土蛤蟆,浮漂一有动静就提竿,保准有只龙虾挥舞着大钳子在铁钩下无所适从。骆中经常可以钓到满满一脚盆,到了晚饭时间,桌上就会出现一盘亮堂堂的红烧虾球。那个年代,龙虾没人吃,也没有如今油焖等各种做法,不过骆中爱吃。向桂芬在一次次尝试中,把这道菜做到了无懈可击。现在他们爬上一条泥泞的陡坡,看见一个红砖青瓦的矮小平房,那就是他们的家。两扇对开的门边挂满了玉米棒子,门上尉迟恭和秦琼的画像撕开了几个口子随风摆动着,好像在朝他们挥手。
骆英看见骆中,迎出门来,“中伢回来了,赶紧上桌吃饭。”骆英身材微胖,长相平庸,头发束在脑后,一副干练的打扮。
“大姐,以后有外人在,莫再这样叫我,显乡气。”骆中低着头说。
“哎哟,好好好。我弟弟还蛮像个大学生咧。”骆英看着姆妈在笑,她不知道自己的脸上也笑得开了花。
堂屋里,三米见方,迎面的神龛供奉着天地全神牌位,对联有些旧了。正中间一张大桌子占据了半壁江山。堂屋一侧堆了不少的杂物,用麻布包着,那些都是向桂芬平时在外面拾的废品。堂屋左进是两老的房,右进是骆中的房。神龛的墙后面是灶台,左边开口通往后面的菜地和以前两姐妹的房,现在由于失修已经倒了。
“二姐哩?她今天不上班吗?”骆中问。骆美在曾家村附近的一个化工厂打零工。
“你二姐在后面灶台烧火做饭。今天特地请了假回来庆祝的。”向桂芬回答。
骆美许是听到他们的对话了,从左边开口探出身来,“骆中回来了呀。姆妈!过来接菜。”骆美的容貌要较骆英清秀些,身材干瘪瘦小。向桂芬兴奋的站起身,赶忙迎了过去。
“姐夫怎么没来?”骆中问骆英。骆英几年前嫁给了附近村子一个叫张强的男人。张强在化工厂里开边三轮接送人。
“你姐夫最近蛮忙。他让我给你准备了两千块钱。”骆英从裤子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塑料袋递给骆中。
“你们也冇得钱,中伢上学的事情,不用你们操心,我这里都准备好了。”向桂芬插话道。她知道依张强的个性,这钱肯定是不愿意出的,两千块钱对她们来说并不是小数目,这次没来搞不好是心里有气,指不定还在家里闹过。
“姆妈,这个钱我们是肯定要出的。再怎么说,中伢有出息了,我们脸上都有光。”骆英和向桂芬推来推去,就像在打太极。
“姆妈,这是大姐的心意。我看就收下吧。我这里也准备了点钱,冇得大姐多,中伢莫嫌弃啊。”骆美笑着一边从后面走出来一边从口袋里掏钱。
“行吧。那我就替中伢收下了,以后你们这个弟弟会晓得回报的。”向桂芬实在执拗不过两个闺女。
骆中说:“姆妈,你放心。我以后肯定记着大姐二姐的好。”
向桂芬说:“那我就把这个钱都里,记得省到用。”
骆英说:“我们这个弟弟从来就不瞎花钱,姆妈,你操几多心喔。”
骆美说:“就是说撒。姆妈,菜都做好了,叔叔怎么还冇回来?”
“你们的个叔叔还在地里咧。个死鬼,才将叫他,他说马上。都这长时间了,还冇回来。不行等哈我再去催。”向桂芬没好气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