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小镇,来此处最多的人,当属苏长莫。
少年年幼,逢年过节来爹娘墓前,瞧着偌大一片碑林,虽看不懂碑文,但和爹娘的墓碑样式也相差无几,该是多少人的爹娘也睡在这里,不知是后代子孙有了出息迁出了小镇,还是有了不为人知的变故,才年年月月,没一个人来给上柱香,瞧上一眼,也给打扫打扫。
后来这些事就都是少年做了。
每次学着说书先生嘴里学来的话,敬酒扫地,喃喃自语:老祖宗们勿担心,儿孙后代,承祖上余荫,诗书庙堂,三军商贾,皆有建树,无奈山高水长,往复耗时,不能坟前尽孝,碑前柱香,儿孙们亦是深感疚负,待诸事妥当,必子孙尽到,立祠修碑,长跪谢罪。
少年每次说完,嘴角含笑,话虽不是你们子孙亲口说,但他们心里定是这般想,你们这些老祖宗们断然是不会怪他们的,对吧?哪有人怪自己孩子的!
最后,还不忘多说两句,也不知道你们是多大的大户人家,书香门第,我爹娘穷苦人家出生,若有冒犯到你们,看在我这么多年给你们酒喝,给你们扫墓的份上,你们可千万网开一面,都睡在一座山上,千万别和他们计较,他们是好人,言辞恳切,略显着急。断壁残垣,寂静如渊。
只是此日,这座古旧碑林,自青衣男子一脚踏入起,便山河倒转,气象惊人。
男子眼前,是一片无垠的血色世界,残肢断骸,流血漂橹,断手残足如山高,无头身躯入云霄,发似茂林,眼比高楼,巨大无比,数之不尽,血流如注,汇为江湖,男子抬头不见天穹,虚空之上,是一片悬空血海,巨浪滔天,更有瓢泼血雨,如天瀑倒挂,自地上江湖起,于头顶血海落,逆流而上。
男子站定,双手拢袖,学那少年,茱萸插在衣领间。缓缓开口:“老朋友见面,非要整这么大场面吓我?”
此方天地,无人应声,只是瞬间,血雨骤停,化为数以万计的刀枪剑戟,神兵利器,如海涌浪,冲向男子,声势浩大。
“这么多年不见,想不到你们怨气还是这么大。既然如此,那便不论交情,只谈生意,如何?”男子说话间,右手前伸,天地静止,刀剑悬于一尺外。
一袭青衣缓步向前,漫天神兵让出一条通道,青衣男子停在血海中央,粲然一笑,抬手间有石桌现于身旁,一酒壶,四酒杯,跃然其上。
“坐下说,山高路远,口干舌燥。”男子揽袖落座,抬头,石桌旁,一英俊男子,星眉朗目,金甲覆身,执戟而立,眼中怒意,如暴雨将倾。
“如果你们能杀到他面前,我为你们出手三次,至于结果,不确定。”青衣男子举杯道。
“哦?”金甲男子略感意外。倒酒言道:“你要什么?”
“你们收去那少年身上的神道传承,还要助我打散他身上的天道馈赠!”
“这对你来说应该不是难事,值得跑这里一趟?”
“如果单单是其中一种,确实不难。”
“他的天道气运,这么强?比得上我神道亿万年的传承加身?”
青衣男子微笑不语。
金甲男子沉声道:“你应该知道,他是我们最后的押注,你的三次出手,不够。”
“现在的我,此间事了,只能全力出手三次。”
金甲男子有丝不解道:“你该知道,此次是这方天地最后一次天道馈赠,打散了,便永远没机会站在最高处。”
“这就不该你管了。”
“这孩子,还有玄机?”
青衣男子面无表情。
尸山,血雨,杯酒,两人,推杯换盏,唇枪舌剑。美中不足,终究是亏欠的太多,怒火难消,只现身一人。
日头渐斜,少年起身:爹,娘,你们也回吧,这一次相见,不知你们要翻过多少座山,趟过多少条河,一定很远,很辛苦。
如果饭不好吃,记得梦里告诉我,食材我都备着,跑一趟北山,不远。
爹,娘,我十一岁了,我离着见你们,又近了一岁呢,你们别着急,回吧,山上风大……
碑前人越退越远,眼中碑越走越小。
碑林上空,一声巨响,青衣男子踉跄而出,血色世界,金甲神人,执戟劈砍状,缓缓收势。男子整了整青衣道:“暴躁,太暴躁!”
苏长莫坐在小路分岔口,神色有些萎靡,听得巨响,暗道一声不好,那男子莫不是个盗贼,要炸了碑林盗宝?
早该给说一声的,那儿没得好东西,少年刚刚起身,便看见那人,甩着八字步,大步而来,看得出来,心情不错。
男子刚到眼前便席地而坐,看着苏长莫拍了拍屁股旁边的空地。
“为什么从始至终不问我姓甚名谁,为何一路胁迫你?”男子低头看着苏长莫。
苏长莫遥遥望着小镇道:“酒楼的规矩,不能随便打听客人的事,如果客人要说,听着就是,所以---”
“说实话。”男子毫不留情的打断了苏长莫的话,不过语气,很是温和。
苏长莫看了眼男子,四目相对,两个男人,都没躲闪。
收回目光,苏长莫低头顶在双膝上,“说书先生的故事里,也有个卖酒的小童,就因为说了句过路官爷这是去哪儿,莫要太过辛劳,停下来喝杯酒水再走,就被官爷下马,一刀分尸,还留下句,军机要事,贱民何敢!”
男子呀然,温声道:“这么怕这世间人与事?”
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