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永乐三年秋征起,吉州民户但以家中田地亩数为据,一亩地以下免征地税,以上则逐档而定税率,田亩分档见下……
民户另有租佃、矿产、务工和商贾所得,亦当申报岁入,分档而定资产所得之税,岁入所得分档见下……”
天幸曾学究不管学生是谁都教得很认真,天幸在农闲时见缝插针到村塾跟读的欧阳春光有些天分,也幸好县衙前的这份布告词句浅显易懂,尽管欧阳春光仍然有些字认不全,却也勉强磕磕绊绊地看懂了全文。
刚刚从上到下从右到左读完了布告,粗粗领略了今年秋征的基本精神,欧阳春光心中的激动就已经难以抑制了。
民户按照家中的田亩来确定税率,有一亩地的免税田,那些孤身一人只种一亩田的,只要平常再捡一点野菜山果什么的充饥,几乎就可以勉强度日了。就算是他这样的人家,家中有几亩薄田,还有一个壮劳力,地税比往年低了不少,家中节余的钱马上就会多起来,原先存几年钱以后娶堂客进门的计划,在时间上明显就可以省上将近一半。
更为重要的是,官府对于田地比较少的民户不再是征钱了,而是征钱或者收缣帛稻米两可,完全看民户自家的选择。不过这还有什么可选的?缣帛稻米都是自家的出产,直接上交官府就可以了,要想在征税的时候卖出这些农产去换钱?那可真不知道会被城里的富户商贾们压价压到何等地步,而用家中养的鸡鸭猪鹅卖了钱去交税?那些钱可要留着买盐巴和各种农具呢,一点都挪用不得。
曾学究讲的一点都没有假,当真是圣天子在朝哇!这样爱惜小民的官府,别说是只经历过两朝的欧阳春光没有见识过了,就是饱读诗书阅尽古今的曾学究恐怕都没有读到过吧?这以后的日子确实很有些盼头。
站在县衙的布告前反反复复地看了好几遍,最终确认自己全都记下来了,再无一丝遗漏忘记的可能,欧阳春光这才兴冲冲地转身离开,到坊市上买了两斤盐巴之后,拔腿就往家里冲去。
…………
“曾学究,阿哩在县衙那里看到了今年官府收秋税的文告,托学究教阿哩读书识字的福,那篇文告阿哩都看懂咧!”
回到溪前村的欧阳春光没有先到家向寡母报喜,却是首先跑到了村塾,找到了刚刚放课休息的曾学究,才一进门,口中就大声地嚷嚷了起来,心里面的那股兴奋劲根本就是压抑不住。
“呵呵,我说是谁,原来是欧阳家的小子啊~”曾学究正靠在竹椅中小憩,被门外传来的那一阵响雷惊动,抬头看到欧阳春光迈步进来,于是笑眯眯地说道,“那篇布告你都看懂了?那还真是可惜了……你的天分很高,如果家中稍微有些钱,开蒙早一点的话,到东京去应举搏一个前程并不是什么难事。可惜啊……可惜!”
从竹椅中挺身坐起来的曾学究约莫三十岁年纪,五官端正面容儒雅,面色相当白净,将五绺长髯衬得分外的黑亮,此时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在这副儒雅的面庞上就只见慈祥而不见奸诈。
难怪溪前村的民户对这个曾学究那么尊重,不光是谈吐学养,光是那副仪态就已经是溪前村中罕见的了,在村民们的眼中看来,县城里面都没有几个比得上曾学究的,怕是只有吉水*县的主簿、县令才有可能比曾学究强那么一点——尽管他们谁都没有见过那两个人。
曾学究的夸赞立即让欧阳春光局促起来,方才的飞扬跳脱早就不见了影子,站在曾学究面前手都不知道应该往哪里摆,嘿嘿笑了一声才轻声说道:“阿哩屋里穷,那是莫得办法,好在现在的官府好,等到阿哩娶了堂客,再扎实干上十几年,就应该可以供出一两个小子读书了。倒是曾学究的学问这样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史书典故更是张口就有,为啥不去东京谋一个前程呢?前些年兵荒马乱是天灾**,现在路上应该很平安了,上东京不算很难。”
“是啊……”欧阳春光的疑问换来了曾学究的一声长叹,“家中穷困孤苦,世道险恶无常,像你这样的明珠也只有蒙尘。幸赖圣主降世,天下已经转为升平,而且太平可期,就连你这般家世的人都敢对儿女未来满怀希望,我又何尝不想为朝廷效力呢?只是在村中待了几年,倒是有些舍不得乡亲了,如今村中尚无人能够接替我打理村塾,我要是一走,村里的伢子们不又得失学了吗?好在天下太平之后,才俊之士自然脱颖而出,朝廷却也不会少了我这一人,溪前村眼下却是少不得我这个塾师学究。”
“曾学究……阿哩溪前村欠你太多了……”
欧阳春光听到曾学究的这一席心里话,一时间心绪复杂,讷讷地只说出来这么一句话。
曾学究展颜一笑:“哪里说得上什么欠不欠的!我在赴考途中遭逢乱兵,仓皇无路之际得溪前村收留,这些年的生活还不都是乡亲们照顾过来的吗?人情淳朴,也就是在这样的桃源之境方能品味啊……这可不是钱财官位换得到的。我去东京应考的事无需心急,等到过个几年,在村塾读书的伢子里面肯定会有接得上手的。”
说到了这里,曾学究转头看向北方,瞳孔间跳动的是从来都不曾熄灭的雄心。
…………
太原府的榆次县,县衙门口同样张贴着与吉水*县这边类似的布告,布告前站着三两个人在默默地看着,脸上神情变幻,反映着他们那极其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