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州的雨可真多啊，天地就像一台巨大的纺机，昼夜不歇地劳作，不断地织出又多又绵长的雨丝。
阿楠叹了口气，想着安陆也有雨季，却没有常州的这么漫长这么细密这么无休无止，天气也没有这么闷热，所有的家具和衣服，感觉也都幽幽地散发出一股股的霉味，连带着整个人都好象变得旧了，霉了。
阿楠现在叹气叹得越来越频繁了，黄婶说这是因为天气的缘故，所有人都被这烦人的雨季影响，穿着半干的衣服，拖着湿湿的鞋子，来不及摘的果子也腐烂了，隔夜的菜蔬也馊了。
“这个季节最烦人了。”黄婶将垂下额头的花白头发捋到耳朵后面，也叹了口气，望着手中还没抛光完成的檀木梳，说道，“这种天油漆根本没法干，还要绘画，怎么可能赶得上一个月后南京方家大小姐的及笄礼哟！”
“黄婶别急，我们可以弄一只炉子放在屋里烘干，虽然热了点，熬一熬总会过去的，衣服还能烘烘干燥呢。”阿楠笑道，“你知道我绘画很快的，一两天就可以了，肯定能赶得上的。”
“听说这方家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但为小姐的及笄礼倒是极为破费，绫罗绸锻，胭脂香粉，包括这小小的梳子妆镜，都要找我们莫氏商行全新定做呢。真是羡慕啊，我女儿及笄时，我亲手给做了一把楠木梳，虽然连黄杨木都没舍得用，但还被很多同村人羡慕死了，他们家的女儿一般只能用桃木梳。而这位方小姐却用上了最好的黄檀木和红檀木，还是最难的镶嵌工艺，还有你这样厉害的画匠绘画，真是同人不同命啊。”黄婶又叹了口气。
“这位方小姐肯定在家很受宠吧。”阿楠点点着附和着黄婶。
“这倒不是。听说这位方小姐自幼被拐到高丽，生得极为标致，参加高丽王选妃时被前去观礼的朝廷礼部大臣发现。因为这位礼部大臣故宅与方家相邻，对方小姐被拐一事甚为知情，方小姐容貌和幼时又极为相似，经过细致调查，这才确认了方小姐的真实身份，刚刚迎接回国呢。正好赶上十五岁生辰，所以这次方家才十分重视，不惜花费巨金为她操办及笄礼，也是补偿她前十五年的滇沛流离之苦。”
“啊？原来这么离奇啊，都有点像说书人讲的故事了。”阿楠赞叹道。
“这才不是呢，生活中的事可以故事精彩多了。”黄婶手上的活儿没有停下，嘴里说个不停，“昨天我听另外几个工匠说扬州第一美女自缢身亡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子，就这么想不开没了。”
“等等，黄婶，你慢点，你说的是谁？谁死了？”阿楠急了，夺下黄婶手上的木梳。
“我也不认识呢。只知道是扬州第一美女，他们男人们不就只关心这些嘛，好象是叫什么透儿。听说被退了婚，一时想不开，就在自家楼上吊死了。”黄婶又夺回木梳，细细的打磨抛光。
阿楠呆住了。
阿楠还记得那个鹅脸杏眉的女孩子，陈太顺帮她测生辰时她看过，竟然是和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只是时辰一个是子时一个是午时。自己幼年时父亲找相师算过命，相师说若是自己出生在午时，必将贵不可言，母仪天下，所以见到赵透儿生辰时自己着实吃了一惊，但想着她扬州第一美女的头衔，自己也就了然了。没想到造化弄人，自己落水未死，很可能母仪天下的赵透儿却香消玉殒。
“阿楠，你在发什么呆呢，还不赶快描花样，总得先描几个花样送给方家挑选，确定了才好画上梳子上呢。过两天少爷就要回来了，让他看到你偷懒，肯定舍不得罚你，只是我们这些老骨头要倒霉了。”黄婶儿笑道。
阿楠面上一红：“黄婶你瞎说什么呢，真是为老不尊。”
“哎呀，我在莫家苏州丝绸坊呆了二十多年，又跟随少爷来常州开办木梳坊，这一晃又是三四年过去了，少爷就是我看着长大的，他的心思我还不了解？”黄婶笑道，“八年前，莫家因为新开办脂粉行，刚过门的少奶奶劳心劳力，染上肺痨，不到两年就去了。少爷对少奶奶情义深重，曾说过绝不再娶。老夫人在苏州给他纳了两房妾室，都是顶尖儿的漂亮，可是他很少回去。但是阿楠你就不同了，少爷在泰州救了你，没将你带回苏州却直接安置在常州，是因为这里的木梳坊是由少爷一人经手，里里外外全是他的人。而且他在常州呆的时间最多，不就是想多陪陪阿楠你呢。”
“黄婶，我还不到十四岁，你再说我可不理你了。”阿楠红着脸转回到书桌，提起笔装备作画。
“好了好了，小姑娘就是害羞，我也不逗你了。阿楠，你也是个苦孩子，没爹没娘的，不过都过去了。以后跟着少爷，莫家家大业大，有你享福的时候。嘿嘿。”
一切都过去了吗？阿楠提着笔背对着黄婶冷笑。自己搭莫家商船在泰州葫芦洲落水，被莫少爷所救，他却捂住消息，任其他人打捞了半个时辰才催促船长继续行船。既然老天不让她死，又给了她在莫家安身的机会，那就说明她还有继续存活的意义。父亲、兄长、阿珠的性命，她要和那帮人一点一滴地清算。
她提笔画了四色花样，梅花，荷花，吊兰，水仙。本欲搁笔，想到那位死去的赵透儿和她家的芍药花圃，心中一动，蘸上朱砂，又涂抹了一幅红芍。只见这朵红芍风姿绰约，绚烂妖娆，阿楠又蘸上泥银，在花瓣上描了两三滴露珠。
“有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