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被废弃了很久,所有被遗忘,被丢弃的东西都在这里,我看守着这里,居住在这里,我也是这被遗忘,被丢弃的东西。
一
明扬市的墓园已经废弃了很久,大多的墓都已被迁走,只剩下些空荡荡的坑洞和某些无主的,没有后人的孤坟,
栅栏上生满铁锈,原本欧式的花纹也斑驳的看不出是蔓藤还是单纯的弧线,遍地饿殍着野草,到处是灰尘和生活垃圾。
原本看守这墓园的人们渐渐消失,忍受不了孤寂与恶劣的生活环境,一个,两个,最后只剩我一个,还在这里看守着被死亡隔开的亡者们。
每到夜晚我就会觉得,我也变成了逝者的灵魂。在残损的墓碑与可怖的空洞间游荡,虚无行迹,仿佛轻飘飘的丧失了所有热量与重量。
东面,是一个巨大的垃圾场,大概整个市的垃圾都被倾倒在这里,全市一半的流浪动物和八成的昆虫在这里生活觅食,每到夏天就会散发出令人诧异的热量与难以忍受的臭味,每到下雨就会蜿蜒出一道灰色的河流,上面大多是白色的塑料袋,一眼望去,仿佛是在春天解冻的河流般漂浮着白色的流凌。
西面,是建设到一半的楼盘,墓园的废弃就是因为它,但我能留在这里却要多亏了它那已经因为投资失败自杀的主人。
灰色的粗糙水泥地上有自杀者的斑斑血迹,以及杂乱摆放的砖块,沙堆,搅拌水泥的机器,楼层的脊骨,皮肤,仿佛下陷的眼窝般无窗户的空洞。
最靠近正常世界的那面被一群无家可归者占据,夜夜都会从那里传来酒精,体液,烟的味道。
南边是一片荒地,现在还显得十分空旷,但是每到春天,地面上就会蹿出一些可爱的小灌木,新鲜的蒲公英,马齿苋,昭和草,鼠尾草,蛇莓等等,我经常从这里采摘新鲜的野菜,增加自己的食谱。
北边是最没什么好说的,只是一条公路和永远不会有人下车的站点,但这却是我除了墓园,自己的屋子以外,最常所处的地方,我在这里蹲着抽烟,看着公交车,私家车毫不犹豫的穿过,那速度快的让人怀疑我是否还存在。
这就是这个墓园的所处的环境,本身就是被遗忘的地点,又被其他被遗忘的地方挡住,这里完全与现实世界割裂了。
墓园的锈住的大门处,是我的栖身之所,虽然只是一间单房,但里面的空间倒是很大,房间里很整洁,所有东西一码归一码的放着,都各不干涉,只能互相以眼神交流,地面打扫的很干净,容易积灰的地方每天一擦,这倒不是我有多爱干净,而是因为夏天会从很多地方钻出来白色的幼虫,不得已才养成的习惯。
没有床,常年打地铺,一张大红色的席梦思放上几块垫子,再铺上一层床单,这就是床了,家具倒还是挺齐全,虽然模样都怪里怪气的,而且很不搭配,我最得意的就是地铺头上的书架,像是海莲汉芙说的自己的书架一样,我也是自己做的,既然没有木工来这里,那自己就一定要变成一个木工。
我在很久之前捡到过一台滚筒洗衣机,看起来还好,但是里面的零件可能是坏掉了,我又不会修,于是填上土,权当一个大花盆,摆在我门前。
晾衣架链接着屋檐和不远处佝偻的老松,晒衣服的水顺着架子滴答到花盆里,一年以后花盆里就有了仿佛随时满溢而出的绿色,当甚至还有些小小的花躺在这片绿色中,浅白,淡红,水蓝,都是些不太爱炫耀的颜色。
这些柔和的色彩,让这个冷冰冰的墓园也柔和起来了。
屋子的前面有一小片菜地。我在这里种着些蔬菜,大抵是芸豆,茄子,葱,还有地瓜,只是常有东边的流浪动物来这里,所以收成不是很好。
常来这里的是一头小野猪,大概是从那个粗心的主人手里逃脱,来到这里的,吃的很多,拱坏糟蹋的更多,但很快它就消失了,不知是让人吃掉还是染上病死掉了。
有几只猫也常来,不过它们倒是看不大起那些蔬菜,而是来我这里讨些有油水的残羹剩饭,我按照它们的特征,依次称呼它们为黑色的,褐色的,黄色条纹的,老独眼,小瘸子,胖子。
除了胖子,它们都瘦骨嶙峋,摸起来手感也不好,没有一般家养猫摸起来那么柔滑的皮毛,也不会散发出一种属于鲜活生命的温热气息,在他们乖巧的表象下藏着无与伦比的警惕心与凶猛的兽性。
虽然它们摸起来很不舒服,扮出乖巧的样子只是为了来吃东西,时刻戒备着我。
但是每当他们的出现,我就会觉得,自己仿佛还是身处于人类的世界。
二
不知何时我多了一个邻居,就住在墓园和施工现场的边缘,一栋比较完好的楼里。
那是一个穿着黑色风衣,戴着同样色的围脖,同样色的长裙,头发长到腰间,活像是从中世纪里走出来的哥特式建筑,即高峻又阴森,除了一双绿色的女士长筒靴以外再无其他色彩,这个流浪女人——流浪女人,这个词总让我想到那些围着火堆跳舞,摩挲着水晶球,会巫术的吉普赛人。
长得大概算不上好看,不过也说不一定,毕竟我的审美还留在十几年前刚刚来到这里的时候
事实上我对女性的感官向来都是模糊的,但既然陷入无家可归的境地,那就八成是并不怎么漂亮,否则大可以做些不费力的工作,世间只看外表的愚蠢男人多的是,何至于沦落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