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哲罗露齿:“占卜,其实不是每样方法都可靠的。以琴占卜,无非是从弹琴人的拨弦速度与所奏音调内揣测其心境,再根据周遭情景给
出建议罢了。”
“是的。在这方面的确无人可及您的造诣。”师雍自嘲地搂归琴去,抱在怀里有一声没一声地拂着。
“不妨说你想说的话。”孟哲罗语气一凛,单刀直入。
师雍面色微变:“……大巫,周土与您的地域不同,在这里,爱和恨不会像天上的白云那样,可以自由舒卷;情和仇不会像草原的暴雨那
样,可以随意收放。特别是宫室。”
孟哲罗捋一捋刚濯洗过的长发。
“我多嘴了。”师雍情绪有些激动,“……我是个瞎子……我看不到传闻中您那酷肖世子的模样,可我能想象那是怎么一个让觊觎着世子
的人大感兴趣的话题!您还处处维护世子,在戎境,在徐征阵前,您总陪伴着世子,甚至带来戎人士兵交给世子调遣……您帮了世子,不过,
您为世子引起了多少非议;您为世子引起了多少猜忌!您是谁?您到底是谁呢?”
孟哲罗轻喟一声,重复道:“谁?”
师雍喘着气:“对!您对世子的大恩和您扑朔的身份所引起的遐想,迟早要被别有用心的家伙们推到阳光下,宣扬给天下人。到那时候,
您保证会对世子有利?要是没有,您就该……”
他讲不下去,仿佛那句子是块尖利的鱼刺,卡在他喉咙里。尽管他再三努力,可无论如何都吐不出亦咽不下。
“继续!”孟哲罗拔高音量,以命令的口吻。
“……您就该离开……”师雍镇定下来,一字一顿,最终清晰地恳切地请求,“趁世子不在,您悄悄地离开吧……”
孟哲罗原地驻足,任凭冷风穿过帐缝,吹送进他四肢百骸。
师雍的神情,比他更加颓丧:“……做君侯的好处,是拥有世人艳羡的权势;做君侯的坏处,则是毫无秘密可言。关于我家世子身世的议
论,虽由先君严密控制,可对我这个可以随意出入宫禁的盲乐师来说,不算是块丢进了深湖的石头。”
“即使想到这个层面上了,你仍要效忠上光么?”孟哲罗不动声色。
“是。”师雍承认。
“为什么?”
“因为目前唯一能够担负起晋国内外重责的人,就是世子。晋国需要世子带领,度过这艰难时日,从战后灾后的败相中恢复。那是先君的
愿望,也是世子的抱负。”
“身世,不重要了?”
“重要。然而,那与世子的选择无关,更与我的选择无关。”
孟哲罗在清冷的空气中呼出淡淡的烟:“你留意到一些考验和危险了吗?”
“我明白。”师雍道,“我认定世子。并且,这不是冲动的想法。”
孟哲罗颊上闪过寂寞。
“我走。我即刻出发。”他爽快地答应,“你是个聪明人,聪明人不会走一条通往绝境的路。你有这样的觉悟,表示你足够信任上光,信
任他能凭借自己的力量,避免危险,达成目的。我没牵挂了。”
师雍品味着他的言语:“……大巫,您其实,一直在等‘离开’这两个字对不对?”
孟哲罗反问:“对?不对?有什么关系?走,是肯定的。”
“……要不,您等着与世子告别后登程比较好……”他的干脆,让师雍又几分不忍。
孟哲罗做个深呼吸:“……我本就说过征徐毕了即回戎境,不能继续牵扯于此。目前的他,最好不带任何顾虑地放手干他要干的事,我不
愿成为他的累赘。”
师雍低头:“大巫,对不住了。”
“命是天定的,会分离终会分离,会再见终会再见。……你对他讲,阳纡湖畔,永远有属于他的地方……”孟哲罗拂袖,拨开雨幕,扬长
而往……
镐京。司寇宅邸。
“走了?”
明姬夫人靠着廊柱,无力地询问坐在屋檐下的丈夫。
“啊,走了。”吕侯应声,“你病还没好,别出来吹风了。”
明姬夫人昂起头,失神地瞧着细密的雨线将天地织成灰蒙蒙的一片:“他怎么说?”
吕侯替妻子披上衣服:“那孩子很倔。年轻人都是这样。一时要死要活,过个一年半载的,大概也就淡了……”
“或许。”明姬夫人低低地说,“……我收拾得差不多了。”
“雨好像最迟明天就会小下来。”吕侯凝望妻子憔悴的面容。
“是你的心血呢。你不再考虑下么?”明姬夫人握着丈夫的手,“十余年的累积哪……”
吕侯哼道:“作为交换条件,我承诺的沉默已然做到。至于我另用其它办法表明我的心境,谁也管不着了!……别挂虑我,那些东西,比
起我们的风儿,不值一提!”
“风儿!”明姬夫人泣不成声,“我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出生时脐带在她脖上绕了三圈,所有人都以为她活不得了,可她活了;她七
岁前总是爱发高烧,动不动就晕倒,所有人又以为她活不得了,可她还是活了……我们操了多少心,那么不容易地才养大她……”
吕侯一同垂泪:“这个孩子,小时候生病吃再苦的药汤都不皱眉,只要给她讲讲故事,就欢喜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