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不停地烧着热水,宋绘月感觉自己在澡桶里泡脱了一层皮,等出来了,又有人给她涂脂搽粉,熏的香喷喷的。
宋绘月坐在铜镜前,感觉自己香的举世无双,大大打了个喷嚏。
挽面的婆子笑意盈盈上前,给宋绘月说了吉祥话,取出大红棉线,给她绞面修眉。
脸上顿时火辣辣的痛,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感觉很新奇。
好像她一瞬间褪去了稚嫩,面孔光洁红润,鬓角光溜溜的,浓眉挽去了一半,成了细细的弯眉。
婆子还在用鸡子给她滚脸。
到了这个时候,她才感觉自己真的要嫁人了。
脸上微微的热和痛,她睁大眼睛,看到宋太太红着眼睛,谢夫人和厉氏笑意吟吟。
开完了脸,婆子又取出面脂、口脂,一层一层往她脸上抹。
宋绘月成了个油光满面的模样,一眨眼,眼睫毛都糊在了脸上。
她忍不住伸手去挠。
婆子连忙捉住她的手:“大娘子不能擦,到了明天一早起来,洗干净了,您就和那剥了壳的鸡子一样。”
宋绘月只好停住手,僵硬地坐着,不敢动弹。
好不容易完了工,宋太太和谢夫人齐齐起身,送这些婆子出去,厉氏则留在屋子里,和宋绘月说些贴心话。
“……要伺候好丈夫,照顾好婆婆,也不能受了人欺负……”
宋绘月听着连连点头。
厉氏又笑话她:“你怎么不哭呢?”
她自己出嫁的时候,还狠狠哭了两个晚上。
宋绘月实在没有眼泪可流,只好傻笑:“留着明天哭。”
厉氏却悄悄的捏她手心:“还有件要紧事,你母亲请我和你说一说……就是明天晚上……”
等她出来的时候脸色通红,很不自然,倒是宋绘月神色如常,一路将她送到门口。
等厉氏的轿子离开,她拢着袖子,呵出一口小小寒气。
一切尘埃落定,真好。
这厢温馨热闹,那厢的罗慧娘却彻彻底底感受到了深秋的寒意。
她裹着薄薄的锦被,打了个大大的喷嚏,听着丫鬟抱怨没有热水。
热水怎么会没有,罗家还没穷到这个地步。
又或者说,这个家里只寒酸了她一个人,除她以外的父母、兄弟,全都是锦衣玉食,高床软枕。
上次大哥和齐家三爷出去秋游,结果去了柜坊里关扑,输了一百多两。
足够她做一大箱新衣裳。
她像个孝子似的奉承齐虞,对着严幼薇做小伏低,对岳怀玉卑躬屈膝,难道是因为她愿意?
还不是因为她们手里漏出来一点金子珍珠,都够她妆点许久的门面。
她一心想要抓牢黄文秋,不惜月下私会,除了黄文秋好,还因为他家里只有他一个,一切都是他的,她嫁过去,一切都是自己的。
没有人和自己争抢,这种生活一定很痛快。
想到这里,她心里一痛,被黄文秋三个字狠狠地刺了一下。
明天黄文秋就要娶宋绘月,她也不可能去给人做妾,这个人——以及他的金银,再也不会属于她了。
没了黄文秋,谁还会对她这么痴心。
她缩在被窝里,手指摩挲着枕头底下垫着的一张纸。
纸很凉,但是上面盖着两个红彤彤的大印,是福州的茶引,可以运销十二斤上等茶叶,就显出了烫手的热。
这样的茶引还有九张,不在她手里,但是她只要一伸手,就能拿到。
不过需要付出一点代价。
她翻来覆去的想,煎熬的几乎五内俱焚,手脚却还是冰凉的。
外面传来梆子响,原来她迷迷糊糊的睡过去,已经二更了。
二更了!
没有时间再犹豫了。
她猛地坐起来,心口砰砰直跳,来不及思索,赤脚下了床,趿拉着鞋去穿衣裳。
槅扇外传来丫鬟窸窸窣窣翻身的声音。
她立刻放轻手脚,屏住呼吸,足等了片刻,听到丫鬟的鼾声,才活动手脚,把衣裳穿上。
这丫鬟她早已经收买通了,可是今晚她要做的事,却绝不能让她知道。
一点一点拉开门栓,压着门往外推,打开一条缝隙,她把自己变成一条游魂,轻飘飘地钻了出去。
乌云遮月,夜色沉沉,黑暗张着嘴,要吞噬她。
她轻车熟路的往外走,这个时候,远远看到巡夜的两个婆子从庑廊下走过,打着两盏红纱灯笼,一前一后,飘飘荡荡,仿佛这宅子生了两只血红大眼睛,是另一种恐怖。
等到灯火散去,她才再次悄悄地往外跑,穿过花园时,踩上柔软的泥土,她忽然感觉自己是踩在房子的肚皮上。
而她就是它身体里禁锢着的虫。
她鼓起勇气,迈出一步又一步,走出这里。
深夜的风开始冷冽,她只带了一张茶引,以及她唯一从双亲手里汲取的好物——美貌。
角门外最为阴暗的角落里,站着一个身穿皂色澜衫的男子,撑着把伞,已经在此等候多时。
罗慧娘这才发现下起了细雨。
她咬紧牙关,打了个大大的寒颤,走了过去:“我来了。”
男子的脸藏在伞下,还用布巾围住嘴和下巴,披了件薄斗篷,冷风一过,从他身上带上淡淡脂粉香气。
他不说话,转身就走。
“嗒嗒”的脚步声在街巷里响起,前面的人成了黑夜的一部分,好似飘飘荡荡的鬼差,来勾罗慧娘的魂。
罗慧娘吓得一个哆嗦,举步不前,惊惶地像是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