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氏因为无子,前些年真没少折腾。
求医问药,向子嗣兴旺的人家求秘方,行善积德修桥补路,送子观音更是天天跪拜,甚至还听老人们的劝说,收一名义子在膝下改改运。
虽然马明瑞是她看中的女婿人选,但成了义子之后她还是尽心照顾他。
然而,如此这般诚心,照样没能带来半个儿子。
还是在马岩的劝说下,她这些年才算是渐渐看淡了,没有再继续服用那些能把人苦死的药汤子。
从前她还觉得马岩实在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丈夫,把自己看得比儿子重。
现在想来,这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他马岩知道为了没能给他生个继承香火的人,她有多内疚么?
甚至每每想起当年那个成型的男胎,本该十分膈应的心里都觉得非常可惜。
当年就算是去母留子,把那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也比膝下无子强一万倍。
没想到这份内疚的背后竟是一个谎言,一个骗局。
远嫁万里之外,丈夫是个骗子,唯一的女儿好高骛远……
她歪在榻上,觉得自己这辈子活得真是没意思透了。
天早已黑透,于氏却一点也不想唤人进来伺候她梳洗睡觉,就这么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被一阵暖意惊醒。
睁眼一看,原来自己竟已经躺在了内室那张精美的拔步床上。
昏黄的灯光映照下,马岩那张棱角分明的脸庞少了平日的刚硬,多了几分柔情。
他替于氏掖了掖被角,温声道:“夫人太不注意保重身体了,虽然天气不冷,你也不该睡在榻上。”
要搁往日,于氏一定会觉得自己实在是好福气,嫁了一名叱咤疆场的武将还能得到这般温柔的对待。
可今日她却觉得灯下这名满目柔情的俊朗男子竟是这般虚伪和陌生,让她几乎想要呕吐。
她是典型的大家闺秀,性格向来隐忍,可此时此刻,她却一点也不想继续忍下去。
“马岩,你这般做戏不觉得辛苦么?你不累,我累了。”她从被窝里伸出手按了按眉心,开门见山道。
马岩本来打算给于氏倒一杯热茶,听她这样说止住了手上的动作。
他凝视着面容依旧秀丽的妻子,叹了一声道:“子音,你心里有什么委屈,有什么想不明白的事情直接来问为夫就好,何必和自己过不去,更不该让玉儿掺和进来。”
于氏闺名子音,两人成婚之初马岩都是这样称呼她的。
后来他的职位越来越高,她又忙着操持家务,不知不觉中“子音”成了“夫人”,“夫君”成了“老爷”。
此时听马岩再次唤她的闺名,于氏竟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
只是他方才这几句话,听起来是在安抚她,实则有一股指责的意味在里面。
指责她不该把这样的事情让女儿知道,让他这个做父亲的脸上无光。
于氏冷笑道:“莫不是方才玉儿去找你,听了那些话觉得没面子了?”
马明玉的脾气她很了解,在她需要讨好的人面前或许还能装出几分隐忍的样子,在把她捧在手心里的马岩面前却从来都是炮仗脾气,一点就着。
女儿会去找马岩本就在她的算计之中,可没想到她竟这般着急,连一晚上都等不了。
但这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早说早了,通过女儿的嘴把话挑明,省得装了十几年和睦恩爱的夫妻俩一时半会儿拉不下脸来。
马岩有些恼羞成怒,正如之前于氏对马明玉说的,哪个男人会愿意把这样的事情告诉妻子,更不用说尚未出嫁的女儿。
这根本已经不是面子的问题,而是关乎一个父亲的尊严。
他堂堂的正三品怀远将军,白虎营主将,手中掌握五万铁骑,到哪儿不是前呼后拥威风凛凛?
回到家里却被十几岁的女儿指着鼻子问自己是不是不能生孩子,这世上还有比这更荒唐的事情么!
本以为于氏出身高教养好,是个不可多得的贤妻良母。
没想到她竟把唯一的女儿教成这个样子!
于氏根本不看他已经发青的脸色的快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她坐起身来靠在床头,柔声道:“说吧,你究竟是怎么回事儿?”
事已至此,她并不想和马岩撕破脸皮,只不过是想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弄清楚罢了。
十几年的夫妻,岂是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马岩当然能领会她的意思,哪里还有什么火气,有些颓然地坐在了床边。
半晌之后他开口了:“夫人想来该记得,那一年你刚有了两个月的身孕,陛下被先帝贬谪至西北……”
听他把话简单说了一遍,于氏几乎听呆了。
她一把揪住马岩的袖子,凄然道:“这么说,你就是为了救贤妃娘娘和三皇子,所以才伤到了身体,导致再也不能……”
马岩有些愧疚地抚了抚于氏单薄的肩膀:“夫人,这也怪不得娘娘和殿下,于公他们是主子,我是下属;于私他们是妹妹,是外甥,我是长兄,是舅舅,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受伤,甚至丢了性命……只是这些年委屈你了。”
于氏早已经泪流满面,这样的事情她能说什么?
只是伤心之余她又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她抹了一把眼泪道:“可这些年你明明还是可以的,也没有比从前差很多……”
这已经是官家嫡女出身的于氏所能说出的最露骨的话了。
马岩也觉得十分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