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十六年(公元1521年),正月十四日,北京。
一架由32名锦衣卫抬起的巨大龙轿内置炭炉,如同一座移动的暖阁,正德此时正坐在龙轿之内,被四周的大臣们簇拥着缓缓朝南郊走去。
春节前,正德拖着病体终于回到北京,但身体状况却越加严重,除了陪母亲张太后吃年夜饭时露过一次面,就一直躲在豹房中不敢见人。
朝中大臣皆以为正德躲在豹房嬉乐,倒也无可奈何,毕竟这个天子胡闹惯了,众大臣也只得由着他去。
时间飞逝,转眼间就到了元宵节前日,眼看春节就要过去,却还没有举行祭天大礼,正德知道躲不过,只好拖着病体率领功勋贵戚和文武百官浩浩荡荡前往南郊祭天。
郊祀祭天是中国古代帝王举行祭祀的重要组成部分,由帝王带领三公九卿等诸大臣依据礼法于国都郊外祭祀上天,感恩上苍,为百姓和国家祈福。
汉武帝定郊祀之礼,具有方术和游仙色彩;汉末王莽确定了儒家祭祀体系;魏晋南北朝时期频繁地“告代祭天”成为改朝换代的标志;隋唐时期大型礼书的编纂标志着郊祀制度的最终完善。
汉唐祭祀礼仪活动具有极强的保守性,对“天神”(即上帝)、“地祗”(即后土)及“人鬼”(即“先妣”、“先祖”)的祭祀是汉唐国家祭祀的主要内容,并且逐步定型为南郊祀天、北郊祭地、“五郊”祀五帝,宗庙享人祖的仪式活动。
帝王通过祭天获得沟通神圣世界与世俗国家的独占权,以之作为王权合法性的基础和终极来源。因此,正德不得不亲自带领百官来南郊进行祭天祀礼。
外面的寒风依旧刺骨,正德蜷缩在暖融融的龙轿内不停打着寒颤,此时的他就如同一具病入膏肓的行尸,全靠意志在支撑自己保持清醒。
浩浩荡荡的人群在雪地中踏行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南郊,正德扔下裹在身上的大氅,略微整理一番仪容便走下龙轿。
刚一下地,正德就觉得寒风如钢刀般刺骨,眼前顿时一黑,险些就要晕倒,于是忙扶着轿子深吸一口气,在原地站定半晌,而后又强撑着身子主持大祀礼。
张永等人见正德站在轿旁半天未动,知道定是他身体有恙,但此时也不敢上前搀扶,若是被群臣看出正德身体有恙,那此事就会败露,到时候他们这些人一个也逃脱不了干系。
如今只能过一天算一天,祈祷正德能多捱几天吧!张永在心中默叹一口气,担忧地看向正德。
在礼部官员的操持下,正德一项项做完那些繁琐的礼仪,到了行初献礼时,正德刚跪下敬拜天地,忽然觉得眼前一黑,强撑着自己不要倒下,但接着就觉得嗓子一痒,忍不住吐出一大口鲜血,而后瘫倒在地,浑身再也使不上半分力气。
张永等人一见正德口吐鲜血晕倒,立马上前搀扶,旁边的百官也纷纷围了上来,整个会场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正月下旬,日本,安艺国。
王守仁独自站在雪地中,看着眼前高耸的山城出神。
自从十日前御门院心结败在孟一诺手下,己方士兵的士气变得更加低迷,已经无法有效组织人马进行攻城。
在这档口,忽然又收到从京城传来的密信——正德南郊祭祀时口吐鲜血晕厥,现在情况不明。
王守仁看了看手上的另外一封密信,同样也是由京城寄来:兵部尚书王琼让自己迅速带领明军返回,以免将来出现变故时落人口实,给自己惹上麻烦。
轻轻叹了口气后,王守仁心中竟出现一丝轻松:如此离开也好,省得与那对父子结下更深的仇怨,给大明带来更重的灾祸。
想到此处,王守仁忽然轻轻一笑,右手一晃,手中的密信自行燃烧成灰烬飘落在洁白的雪地上。
明日,返程!
二月中旬,北京。
王守仁率领一万明军千里迢迢从东瀛返回大明,一入天津港,便与众人分别,独自骑快马前往京城。
正德如今危在旦夕,与南征一事牵扯上关系的大臣皆被震怒的张太后与杨廷和革职查办,自己的恩相兵部尚书王琼也已退位,由原兵部右侍郎王宪接任尚书之位。
因此,王守仁必须面见正德,否则一大批无辜的大臣都要因此事遭受牵连。
但当王守仁在张永等人的安排下偷偷进入豹房,看到躺在榻上气若游丝的正德后,便知道为时已晚,即便神仙下凡也无力回天。
此刻的正德就像是寒风中挣扎的烛火,任何微弱的影响都会使其熄灭,王守仁只好朝昏迷中的正德拜了一拜,满腹酸楚地离开京城。
三月初,豹房。
一生荒诞不羁的正德已处于弥留状态,慢悠悠从昏迷中醒来,看到身边仅有张永、丘聚和江彬等人,心中不由生出一丝悲哀:平日那些将忠君挂在嘴边的大臣此时一个也见不到,定是在暗中联络新的帝位人选,哪还有空来理自己这个将死之人。
死亡是世界最大的公平,无论是王侯将相,还是乞丐流民,早晚都会面对死亡的光临,而正德对这一天的到来早已做好准备,但仍没想到人情竟如此炎凉。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咳嗽声,张永等人忙凑到正德身边,拿出手帕让正德擦拭,但正德用手帕在嘴边一抹,手帕上顿时沾满鲜血,众人见此不由难过的低声抽噎。
正德粗重地喘几口气后突然睁大了眼睛,低声对众人说道:“你们不要哭了,朕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