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江宁后,曾国藩和彭玉麟、黄翼升、李朝斌等人进一步商量长江水师的永久保留问题。曾国藩的最大顾虑是:将团练改为经制之师,这是没有先例的事,不知朝廷能否同意。芥航法师的所谓以老衲冷眼观之的话,毕竟只是他的看法,是不是朝廷的意思,实在显得很玄虚。黄翼升、李朝斌说,不管怎样,先上个折子再说。彭玉麟思考良久,说出一套完整的设想来:团练改为经制之师,没有前例可援,若是陆军,此事万万不可提,但现在是水师,却可望获得准许。一则朝廷鉴于从宣宗爷开始,海疆屡受夷人侵凌,需要建一支海防水师。二则长江水师组建十余年,有一个现成的规模,有良好的西洋装备,最有改为海防水师的条件。三则这些年长江水师的名声毕竟比陆军要好些,朝廷对它的猜忌少。由长江水师分统出身后任淮扬水师、太湖水师统领的黄翼升、李朝斌完全赞同彭玉麟的分析。黄翼升说:这么好的一支水师队伍,想必朝廷也舍不得把它长期当团练看待。李朝斌说:把长江水师改为海防水师,真的让朝廷捡了大便宜。曾国藩想:雪琴前两条有道理,至于第三条,那是出于他的偏爱,长江水师的名声比吉字营、霆字营也好不了多少。便笑着说:依雪琴看来,长江水师改为经制之师是有十成把握咯!彭玉麟说:十成把握说不上,五成可以打包票。黄翼升说:不只五成,少说也有八成。曾国藩摇摇头说:八成?我看未必有,还是雪琴估计得稳当,大概五成左右。彭玉麟说:不再走别的途径,便只有五成把握;若再走一条路,就有可能达到八成。再走哪条路?李朝斌急着问。
有一个人,向来支持涤丈和湘军,找他,一定行。彭玉麟慢悠悠地说。
哪一个?李朝斌脱口问道。
黄翼升说:你是说找武英殿大学士贾桢?曾国藩心里明白,但不做声。
找恭王。彭玉麟自己回答了。恭王东山再起,虽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但仍是军机处领班大臣。这说明太后对他既有隔阂,但又不能缺少。湘军能建大功,一向仰仗恭王的鼎力支持;且恭王在与洋人的交涉中,倍感国势柔弱的耻辱,多次提出要建海军,办工厂,徐图自强。他一定会全力支持将长江水师改为国家的海防之师。雪琴,你刚才说恭王和太后仍有隔阂,何况又失去了议政王的头衔。这样一件大事,太后会让他一人作主吗?曾国藩问。
是的,我为此想了很久。彭玉麟说,恭王经前次挫折,处事的顾虑会多一些,很可能不会一人独自决定。我有一个替恭王着想的主意:请恭王对太后说,长江水师改经制之师,是一件很大的事,可援朝廷处理大事的旧章,由军机处发文征求各省总督意见,然后再作决定。假若各省总督意见不一怎么办,岂不反而误了大事?黄翼升说。
彭玉麟笑着说:昌歧顾虑得有道理,但没有具体分析。两江之外的其它七省总督,我都一一作了揣测。直隶总督刘长佑出于我们湘军,有利于湘军的事,他决不会反对。陕甘的杨岳斌就更不用说了,两广的毛鸿宾是涤丈的同年,云贵的劳崇光,我们湖南的乡贤、涤丈的老友,四川的骆秉章,多年来为长江水师筹过上百万两饷银,他们三个都不会反对,稍有点麻烦的是湖广的官文和闽浙的左宗棠。这的确是两个关键人物。大家都注意听彭玉麟的分析:官文这个人很复杂。他既仇视湘军,又沾了湘军的光。不是湘军的胜利,哪有他的一等伯爵?他是个聪明人。据涤丈说,他上次来江宁,背地里行陷害,表面上对涤丈恭敬,还要说湘军的好话。此人的特点是贪名贪利,无定识,无风骨,你给他点好处,他就会站在你这边。我想给太后、皇上的折子里,干脆建议改制后的长江水师统领让他官文做,我们都做他的副手,他一定会乐意。曾国藩想起他创办湘勇以来,便一贯采取推出一个满人来领头的做法,对彭玉麟此计甚为赞许:雪琴,你的这个办法很高明。彭玉麟快活地笑道:这是向你老学来的。李朝斌说:官文那家伙对水师狗屁不通,弟兄们哪里会服他!黄翼升说:你不要急,他只是挂个空衔的。李朝斌说:万一他要乱干涉呢?彭玉麟说:他这个人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知道自己不懂水师,只要有这个空名他就高兴了,不会具体插手的。他岂止不懂水师,陆军他也不懂,钱粮刑谷他样样不懂,但他偏偏就当了十多年的湖广总督,还升了大学士。你说他是草包?他的聪明之处,恰恰表现在他什么都不管,只管吃喝玩乐、图享受、讨姨太太。凡他挂名的职分内,有了功劳,他是头一份;出了差错,都是具体办事人的。这正是官文做官的诀窍。一番话说得这样的一针见血,大家都开心地笑起来。
至于左季高,以他的脾性,很可能会反对此举。不过,左季高毕竟不是官文之流。他识大局,有远见,懂得建海防水师的重要性。我想,只要跟他说清楚,他也不会盲目反对的。万一他硬要说我们是私心,也不怕,大家都同意,他一人的力量究竟有限。雪琴的想法很好,不过,这个折子我不能上。我提出裁撤湘军,还说一个人都可不留,现在又说要把长江水师改为经制之师,难以自圆其说,还是请雪琴给太后、皇上上个折子。曾国藩望着彭玉麟说,你看如何?好,我直接向太后奏请。彭玉麟答得很痛快。
恭王府那里最好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