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几天中间,曾氏于正月二十八日有一封家信,也提到温甫尸体已找到,但无头,即刻由人护送回籍安葬一事。
尸体无头,在当时的情况下,实难断定就一定是曾国华本人。这一点,派出寻找者怀疑,曾氏自己也怀疑,不然,就不会有一人护柩回湘,另外两人继续寻觅的请示,也就不会有曾氏的批准。从那以后,曾氏无论在日记中还是在家信中,都未有后来寻觅的消息,也未见曾国华的妻妾辨认遗体的任何记载。
曾国华是不是死在三河之役中,是大可存疑的。
昏暗的烛光中,曾国藩见来人衣衫破损、面容憔悴。看着看着,他不觉惊呆了:这不是自己刻骨思念的六弟温甫吗?他不敢相信,温甫失踪一个多月了,宾字营、华字营全军覆没,统领李续宾已死,高级将领无一人生还,全军副统领、华字营营官今夜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曾国藩拿起蜡烛,走到那人身边。他把烛火举高,照着那人的面孔,仔仔细细地审看着。不错,这人的确是他的胞弟曾国华!
你是温甫?尽管这样,他仍带着怀疑的口气问。
大哥,是我呀!曾国华见大哥终于认出了他,不禁悲喜交集,双手抱着大哥的肩膀,眼泪大把大把地流了下来。
千真万确是自己的亲兄弟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一刹那间,曾国藩心里充满着巨大的喜悦:六弟没有死!叔父抹去了丧子之痛,侄儿免去了孤儿之悲,这真是曾氏一门中的大喜大庆!
快坐,快坐下,温甫,你受苦了。曾国藩双手扶着弟弟坐下,两眼湿润润的。死里逃生的曾国华见大哥这种手足真情,心里感动极了:大哥,这一个多月来,我想死了你和老满!我们也很想念你!曾国藩真诚地说,并亲手给弟弟端来一杯热茶,又转脸问满弟,贞干,你是在哪里找到温甫的?曾国葆高兴地回答:今日黄昏时,我从镇上回营,路过一座作废的砖窑,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地叫我的名字。进去一看,原来是六哥在那里。我又惊又喜。六哥当即要我带他来见大哥,我说现在不能去,半夜时我再带你去。做得对。对满弟的老成,曾国藩甚是满意,他转问六弟,温甫,三河之战已经一个多月了,你为何这时才露面,害得全家着急,都以为你死了。你这一个多月来在哪些地方?那天半夜,大雾弥漫,长毛前来劫营,我寡不敌众,正拟自裁殉国,突然被一长毛从背后打掉手中的刀,给他们捉住了。曾国华不敢讲出在寡妇家被抓的真相,编造了这套谎言。长毛不知我的身份,把我关进一家农户的厨房里,又去忙着抓别的人,不再管我了。我靠着磨盘上下用力擦,将绳子擦断,偷偷地逃了出来。沿途打听到大哥在江西建昌府,就径直向这里奔来,途中又不幸病倒。就这样边走边停,捱过了一个多月。这几句倒是实情。他说罢,将一杯茶一饮而尽,那样子,的确是病羸饥渴。曾国藩听完六弟的叙说,心中凄然。
温甫,你们为什么要去打庐州?我是要你们与春霆一起去围安庆。给六弟添了一杯茶后,曾国藩问。
大哥,这是我的失策,迪庵也是主张南下围安庆的,我想打下庐州后再南下。温甫并不掩饰自己的过错,使曾国藩感到六弟的坦诚。
打三河一事,军中有人提出不同看法吗?一向留心人才的曾国藩,想以此来发现有真知灼见的人才。
军中没有谁提过,倒是有一个来三河作客的读书人闯营进谏,说不能打三河,要转而打庐江。这人叫什么名字?曾国藩带有几分惊喜地问。
此人自称赵烈文,字惠甫,江苏阳湖人,寓居全椒,年纪不大,二三十岁。难得,难得。曾国藩轻轻地拍打着桌面,感慨地说,说得曾国华脸红起来,大声叫道:大哥,你让我回湘乡去招募五千勇丁吧,我曾国华若不报此仇,枉为世间一男子!小声点!曾国藩如同被吓了一跳似的,忙挥手制止。六弟这一句气概雄壮的话,不仅没有引来大哥的赞赏,反而使得见面时的浓烈亲情消失殆尽,代之而起的是满腔的恼怒:正是因为违背了原定的作战方案,才招致这一场空前的惨败。精锐被消灭,进军皖中的大计彻底破产,前途困难重重,作为全军的统帅,他所承受的压力有多巨大呀!他真想把六弟大骂一顿,甚至抽他两耳光,以发泄心头的这股郁闷之气。但他没有这样,只是呆滞地望着温甫,也不做声。曾国华见大哥对他的话没有反应,又再说了一遍:大哥,过几天我就回湘乡招勇如何?温甫,你太不争气了!望了很久之后,曾国藩终于忍不住慢慢地吐出一句话。
大哥,我对不起你,对不起迪庵和死去的兄弟们,我有罪,罪孽深重。我要重上战场,杀贼赎罪呀!曾国华从心底里发出自己的呼喊。他深知自己的过失太大了,大哥的这句轻轻的责备,不足以惩罚,他倒是希望被狠狠地杖责一百棍。
唉!曾国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六弟的痛悔冲淡了他心中的怨怒,一股怜悯之情油然而生。眼下的处境,温甫自己是一点不明白呀!他能出现在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