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有别的画,不妨给他看看。”她建议道。
“人家想看吗?”
戴尔克·施特略夫用开玩笑的口吻说道。别看他总是被别人嘲弄,但他和很多人一样,喜欢将自己的作品展示给别人看。他最喜欢受人夸奖,一言半语的夸奖就能让他心满意足。他取来一幅画给我看,上面是两个头发卷曲的意大利孩子正在玩手中的玻璃球,从衣着看,他们的家境不怎么样。
“多有趣的孩子们。”施特略夫太太称赞道。
然后他又向我展示了更多的画。看完后,我发现他现在的画和以往相比有了很大的不同。在罗马时,他总是倾向于画那些表面上梦幻花哨的想象之作,它们的美只是停留在表面,十分肤浅,就如同橱窗里的装饰。但是现在,他的画却变得迥然不同,它们表面上仍旧花哨浮华,但是内里却朴实无华,蕴含着作者真挚诚实的感情。这该多么矛盾啊!谁能解释这种转变呢?
我忽然开口问他道:
“我想问,你是否曾经见过一个画家?他叫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
“你也认识他?”施特略夫大喊道。
“这是个缺乏教养的人。”他的妻子马上说。
施特略夫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可怜的宝贝。”他走过去,执起她的手,亲吻了一下,继续说,“她讨厌他。说来真巧,你竟然也认识思特里克兰德。”
“我最讨厌的就是不懂礼貌的人。”施特略夫太太说。
戴尔克又笑了好半天,才向我开口解释。
“有一次,我画了几幅画,然后邀请他来看。他来了之后,我就向他展示了自己的画作。”这时候,施特略夫突然关上了话匣子,犹豫了半天。我猜想他大概是不知道怎么继续讲述下去。“他注视着我的画,一言不发。我心想,他八成是要把画浏览完再一块儿评论,所以我最后告诉他,画都在这儿了。没想到他开口说:‘我想找你借二十法郎。’”
“戴尔克竟然还真的借钱给他。”施特略夫太太很气愤。
“我被他的话吓了一跳,但我没有拒绝他。他将钱收好,装在口袋里,向我道了一声谢,还朝我点了一下头,就离开了。”
讲到这里,戴尔克·施特略夫一贯傻气的脸庞上忽然浮现出一种惊讶的表情,令人觉得滑稽。
“他要是狠狠地批评我的画,说我画技糟糕,说实话,我是不会介意的,但他完全没有批评我的画--什么也没说。”
“你还挺扬扬得意的,逢人就说这个故事,戴尔克。”他的妻子说。
很可惜,在我看来,凡是听到这个故事的人,第一反应都是哈哈大笑,而不是对思特里克兰德的举动感到气愤难忍。
“我不想再看到这个人了。”施特略夫太太说。
施特略夫又笑了起来,然后耸了耸肩膀,从刚才的状态中恢复过来。
“说真的,他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画家。”
“思特里克兰德?”我惊讶地大喊道,“我们说的是一个人吗?不会是同名的人吧?”
“他的身材很魁梧,胡子是红色的。查理斯·思特里克兰德,一个英国人。”
“但我不记得他留有胡子。不过,如果他有胡子,应该就是红色。要知道,五年前他还是个绘画新手。”
“是他没错,他是个很棒的画家。”
“这绝对不可能。”
“你知道,我什么时候看错过人?”戴尔克反问我。“我可以确信,他是一个难得的天才,我绝对不会看错。百年之后,他的名字还会被许多人铭记,而要是有人知道咱俩的名字,那也是因为咱们沾了他的光。”
我既吃惊又兴奋。这时,我的脑海中出现了最后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
“我想看看他的作品,你知道在哪儿能看到吗?”我问,“他当初还是个默默无闻的画者,现在呢?他住在哪里?”
“他现在也没什么名气,我估计他的画没有一张卖得出去。当人们提及他的画时,总是一脸嘲讽。但是我很清楚,他是个伟大的画家。世人总是嘲笑伟人,马奈、柯罗都曾经被人讥笑过。至于他住在哪里,我也不清楚,但是我能带你去找他。克利舍路有一家咖啡馆,他钟情于那儿的咖啡,每天晚上都会过去。如果你方便的话,咱俩明天就能出发。”
“我不晓得他是否愿意和我见面。如果他见到我,可能会想起他的过去,一段他不想提起的日子,但是我确实想见他一面。我能从他那儿见到他的画吗?”
“估计不行,他不会主动给你看画的。有一个小画商那儿倒是有几张他的画,刚好我和他很熟。如果你要去见他,务必要叫上我;你不了解绘画,大概看不懂多少,我要亲自给你解说一遍。”
“戴尔克,我简直无法忍耐了,”施特略夫太太忽然开口说,“他对你很不好,你为什么能当作什么都没看见?还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谈论他的画!”然后她对我说:“你知道吗?有不少人专程来到这里,就是为了买一张戴尔克的画。可是,戴尔克呢?他却对他们说买思特里克兰德的画更好,恨不得思特里克兰德立刻把画拿来,他真是个傻子!”
“你认为思特里克兰德的画如何?”我笑着说。
“很糟糕。”
“啊,亲爱的,你也对绘画一窍不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