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渴望稳定,甚至对稳定有一种病态追求的官僚们不同,赵玖对金人这一波到来是早有预料的……金人没理由不来,实际上宋金开战四年,前三年都是天气一热便撤退,天气一转凉便南下。甚是连每次出兵的兵力配置和作战思路都一样,所谓东西两路军,一边十来个万户十来万人,其中金人五六万,其余各族四五万,而且特别喜欢斩首战术,盯着对方核心城市和首要指挥官不放。
那凭什么来了三年,第四年就不来了呢?
其实,什么盟约、什么宣战、什么国与国的外交都是假的,对于金国这种尚未脱离野蛮民族思维的国家而言,除非被打疼了、打怕了,否则只要能打就去打,只要能抢就去抢才是事实。
哪怕是基于这种出兵习惯的出兵,他们也该准备今年的南下,何况还有一道诏书呢?
而接下来,可能就是出于这种对战争截然不同的态度,赵官家和南阳的官僚们却是彻底丧失了往日那种合拍。
其实,有些道理,这些官僚们不是不懂,有些话,他们不是没听某人说过,但是事到临头依然觉得难以接受。数日内,南阳陪都中,慌乱、敷衍、悲观等情绪开始蔓延,敷衍、乃至于逃散等现象相继出现,好像之前几个月因为南阳欣欣向荣而欢欣鼓舞的不是他们一般。
对此,赵官家自然感到失望,却没有失望透顶,因为他也只是对这个群体鼓起了三个月的信心,而且再说了,相对于一年前,这些人最起码不会也不敢说议和了。
同时,转回到赵玖的立场,他赵官家除了一开始有些震惊外,到后来真的是越来越从容……毕竟嘛,这半年他又不是什么都没做,做了那么多事情,就算是局面堪忧,还能忧到去年那样子?
如果真还是一败涂地,被人来了个搜山检海,那活该他这个穿越者死无葬身之地。
实际上,赵官家早就想好了,三道防线,五六个军区,宗泽、岳飞、李彦仙、韩世忠、张俊,这是目前最好的阵容吧?层层阻滞,真就撕不下金军几块肉来?
而等到金人来到自己直接控制的南阳跟前,必然已成强弩之诺,守城就是了!便是南阳守不住,回到身后襄阳,来个大宋的脊梁永不陷落,难道不行吗?
说白了,有多大力气使多大力气,做就是了!当不成李世民咱还当不成慈禧?
“钟相要粮食?”
新官上任,却是公认文官资历第一的枢相吕颐浩抬起头来,冷冷相对。“你们户部居然觉得该给?”
除了官家在御案后摆弄着一枚建炎通宝,显得不够尊重其他人以外,其余所有人,从立在他身侧的蓝珪、杨沂中,到几位宰执、六部高官、几位核心台谏等要员,还有诸如小林学士这种翰林学士、中书舍人构成的近臣,乃至于堂下比较远的刘子羽、万俟卨、胡闳休等中下层官吏,全都严肃以对。
因为吕颐浩呵斥的对象乃是户部尚书林杞,而林杞乃是李纲李公相在南阳地位最高的代言人,而此时讨论的赫然也是一个极为严肃的话题。
在无数人的注视下,户部尚书林杞咬紧牙关,礼貌之余,却也沉声以对:“禀枢相,户部以为该给。”
“为什么?”吕好问,也就是另一位吕相公见到情势不妙,主动插话来打圆场。
“凭什么?!”然而,吕颐浩根本不需要吕好问来插嘴。
“因为中枢这里不缺粮食。”林杞苦口婆心,诚恳以对。“两位吕相公,既然钟相此时还打着朝堂义军旗号,那便是可以拉拢的。此时给他粮食,并不是说指望着能凭着一点粮食就把这个篡逆之辈引以为援,但若能安抚住他一时,不让他趁机起乱,便算是救时了。”言至此处,这位户部尚书复又团团相对其他同僚。“至于将来,即使钟相将来反复,即使今日一些粮食将来看起来算是资敌,但只要能让他此时不反,将来金人退去,咱们自有一万个法子和他慢慢说道……敢问这又何乐而不为呢?”
吕颐浩冷笑一声,态度明显,而吕好问则沉默了一下,欲言又止……后者俨然是被林杞说动了心,却又畏惧吕颐浩这个不沾边的本家,不敢轻易答应。
至于殿上其他人,也都各自犹疑,很显然也有不少人被林杞给说服了。
甚至,就连赵官家都一边玩弄着那枚建炎通宝,一边若有所思起来……当然了,赵官家倒是对眼下这场争端没什么感觉,他只是因为这次争端复又感慨起自己的精神分裂来。
话说,对于钟相、杨么,或者说对于这股以宗教结社而形成的洞庭湖势力,赵玖的态度一直是复杂且变化着的。
一开始,赵玖在马伸的札子上看到钟相这个名字后就立即有了印象,因为此人作为洞庭湖起义的半个主角是上了历史书和《说岳全传》的,大约就是农民起义的代表,属于官逼民反和赵宋抗金不力的结果,甚至镇压洞庭湖起义一度成为岳飞的人生污点。
然而,真等到赵官家在这个时代切身接触了一些信息,却又立即改变了之前的看法。因为据他所知,钟相此人确实有利用宗教结社来扶助当地贫苦百姓的举止,但与此同时,此人也从很早之前就开始在洞庭湖称什么大圣了,去年靖康之变后,他更是直接尝试用神神怪怪的方式暗示他是‘楚王’。
换言之,贫苦百姓的救助者兼利用者,妖言惑众的野心家与功利的追求者,这一体多面都是钟相的事实……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