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不是已经归宋了,怎么又回来了。”
华丽的厅房内,士鞅正伏在几案前书写着什么,当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抬起头看了一眼跪坐在面前的男子,然后又将头低下,重新书写了起来,而那名男子则没有一丝拘束的样子,相反,他还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士鞅,就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动物一般。
“你这个老家伙,还真是能沉得住气啊!”
见士鞅只是看了自己一眼后就没有其他的动作了,男子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他突然站起来,快步走到士鞅的身旁,然后伸出手,一把从他的手中将笔抢了过去,然后狠狠地掷在了地上,低声说道:“已经四十年了,你还要我们栾氏在那个鬼地方呆多久!”
虽然对方极其无理,但是士鞅却没有一丝生气的样子,他只是看着几案上那卷被划上一道黑色磨痕的白帛摇了摇头,然后才抬起头看着对方说道:“没想到只是四十年,曲沃栾氏居然就变成这个样子,如果武子大人泉下有知的话,不知道会羞愧成什么样子。”
“你……”
听到士鞅这么说,男子的眉头一下子就紧皱在了一起,他死死地瞪着士鞅半天,突然他轻轻地叹了口气,接着,他从地上将笔拾了起来,恭恭敬敬地放在了士鞅的身边,然后又重新跪坐回了原位,只是此时,他的眼神写满了落寞,毕竟,“曲沃栾氏”这个称呼,他已经有二十年没有听说过了。
不,或者说,自从他出生以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这个称呼,相反,他一直是以“曲”这个姓生活在宋境,直到今年他的父亲临去世前,才从对方的口中知晓了自己真实的身份——以前的曲沃大夫栾盈之孙。
说起来,这个男子还和士鞅有亲,要知道,栾盈的母亲不是别人,正是士鞅的姐姐栾祁!
当年,栾祁和家宰州宾私通,并将栾氏家产私吞,这引起了栾盈的不满,后来,栾祁怕儿子会来讨伐,便联合兄弟范鞅向士匄诬告栾盈意图叛乱。
此时,士匄与栾氏不睦,而且栾盈在晋国颇有声望,为了打击对方,士匄便改任他为下卿,并放逐他去筑城,而栾盈则逃到了楚国,后来又转奔齐国,并在齐庄公的帮助下,又带着随从潜进曲沃。
之后,他率领部族袭绛,但是最后还是失败了,他又重新逃回了曲沃,并在此被围,最后被士鞅斩杀,经此役,栾氏惨遭灭族,只有族弟栾鲂护着栾盈之子栾封逃到了宋国。
来到宋国后,不久,栾鲂也因病逝世,栾封便更名改姓,自称曲氏,只是在临死前,才将这些秘辛告知了自己的儿子曲钝——也就是此时跪坐在士鞅面前的这个男子。
虽然此时士鞅还是一副风淡风轻的样子,但是实际上,他的心里早已泛起了滔天大浪,要知道,自从栾鲂奔宋以后,他再也没听到关于栾氏的消息,直到今天,一枚刻着“曲”的铜牌传到他面前后,他才想起来这个名字。
曲沃一役之后,士栾自成世仇,他万万没想到再经过四十年以后,“曲沃栾氏”这个名字竟然再一次出现在了他的耳边、他的眼前。
如果按照士鞅的本意的话,是应该将对方立即斩杀,但是对方竟然声称,有重要的事情要禀告自己,因此,他才在这里接见对方,看看对方到底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宋公背晋。”
听到这个消息,士鞅顿时愣了一下,要知道,三年前狄泉之盟时,宋公栾才向晋公表示了从属的意愿,并将自己的儿子送入晋境做质子,两国自此和睦,只不过两年前,由于宋国的左师仲几在给周王增筑城墙时惹怒了士孙牟,便被士孙牟关押在了京城。
不过在不久之后,士鞅便出使宋国,并将仲几送还了过去,而宋公也对晋国的行为表示了谅解。
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么?
士鞅沉思了起来。
“士大人,请相信我,如果不是得到确凿的消息,我绝不会冒着这种杀身之祸来找你的。”
听到曲钝这么说,士鞅猛然抬起了头,他用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对方,要知道,这可是他和曲钝见面后,第一次那么失态。
“你……不恨我么?”
士鞅实在无法相信,有毁家灭族之恨的曲钝居然会这么地低声下气,这让他一时失了方寸,而且这句他本来在心中暗想的话语也从嘴里冒了出来。
“恨?恨什么?毁家灭族么?”
曲钝不屑一顾地撇了撇嘴,他两眼直直地盯着士鞅,细声地说道:“我从小就是在宋境长大,父亲也只是在临死之前才将这件事告知我,我才知晓自己居然有这么高贵的出身。”
“在宋境,我整日过着无比辛劳的日子,就算名门大户家的一只狗都比我活的强,只要是个人,都可以随意地羞辱我,而父亲,也只是藏在一旁,不敢说一句话!”
说着,曲钝的情绪变得激动了起来,他低下头,看着被自己攥得紧紧的左手,一字一句地说道:“从那时候,我就发誓,我要出人头地,让那些曾经轻视、羞辱、污蔑过我的人跪在我的脚下,来乞求我的原谅!”
“但是……”说到这里,曲钝苦笑了一下,“身为野人的我又怎么会有这种机会呢?”
“不过如此了啊……”
听见曲钝这么说,士鞅轻轻地摇了摇头,此时,他突然想起来,那个被士义看重的小子似乎也只是个野人,这一刻,他不由自主地将两者互相比较了起来,只是在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