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曼丽哭泣起来，泣不成声，两行冰凉的泪水哗啦啦地流着，仿佛所有的屈辱与痛苦都会随着她的泪水流走了一般。她将双眼紧紧地闭上，也不能将决了堤的泪闸关上。她推开窗子，让充满寒气的冷风吹进来，看着苍穹深处的那轮冷月无声地照着，她跪倒在地上，又禁不住默默地哭天抹泪起来。
那晚陈曼丽被东洋刀逼着来到了舞池中心，为大rb皇军唱起了曲子，唱了一曲又一曲。舞厅里升起的女声清唱，歌声清冽透明，一个个音符圆润地滴落，犹如天使的泪珠。这群惯于纵火、挥舞屠刀、行施**的侵略者散失的人性突然在此刻收拢与回归一二了，这遥远的仍不失童贞的清亮歌声，让这群魔鬼与野兽居然也想起了自己的家乡，终年积雪的富士山与灿烂若霞的樱花。她不是不想死，也不是怕死，而是不能死。她要等一个人前来接头，尽管她并不知道前来接头的人是谁。她的公开身份是舞女，是交际花，实际上，是军统的高级特工，奉戴老板的密令，来截取一份日军的绝密档案。
程翘楚并不是陈曼丽要等待的那个接头人，他来百乐门也不是来寻求感官刺激的。他来歌舞厅，纯粹是想寻找日军的军官，刺杀他们来复仇。可是，那晚他始终找不到可以下手的机会，最后只好决定放弃了。以后总会有机会的，他这样安慰自己，激励自己。他和嫣然再次单独相处时，彼此都沉默不语，慢慢地别过脸去，将目光移向了远方。
陈曼丽那天独自舞了一会儿，曼妙的身子像蛇一样的扭动，她那天跳的是伦巴舞，这次是跳给自己看的。她的舞姿优雅之极，又似乎在发泄着某种压抑、屈辱与痛楚。她原是个资质极佳、心气极高、风情万种的风情女子，她舞得妖媚十足，浪荡无比，她一颗颗解开大红旗袍的钮扣，边跳边脱衣，她感觉到伸张舞女的天性太痛快了。
小院门口响起了汽车的声音，一辆黑色的轿车停在门口中，两名日军军官闯了进来，陈曼丽从窗口看到了，惊得出了一身冷汗，她认定他们是来请她去日军司令部或梅机关唱歌跳舞的，作为一个大红大紫的舞女，也就只有这点料作可用。事实上也的确如此，他们是想让陈曼丽出任中日亲善形象大使。如果真的那样，那日军的报纸一登，她的公开身份就堕落成了汉奸，就会在国人面前抬不起头来，会遭同胞唾骂，人人得而诛之。那是比死还要难受的，哪怕是为了某种使命打入日军内部，她也不愿意背此黑锅。
陈曼丽一阵哆嗦，像从梦里醒来，她当机立断，来了个金蝉脱壳，一溜烟从后门跑了出去，留给小鬼子的是一座空荡荡的小院。陈曼丽再也无法在这个东方国际大都市里呆下去了，在她的潜意识里，也想逃离这个令她感到压抑与窒息的地方。作为一名军统的特工，秘密战线上的战士，她是不会临阵脱逃的，可是作为一名舞女，她那张天使般的面孔已经被脂粉污染了，风尘女子终究是风尘女子，再清凉无尘的歌声也无法救赎她自己。再说，rb人已经盯上她了，他们是决不会放过她的。暂且离开sh去杭州躲躲风头，如何？
日军果然开展了全城大搜捕，车站、码头、机场等交通枢纽都被封锁得严严实实，大街小巷上贴满了陈曼丽的大幅画像。也许是出现了倒春寒，虽是春天，冷风冷雨的侵袭，依然是寒意浸骨，脊梁冰凉。她从心里泛出一阵阵阴冷，什么时候自己的生命中才能迎来阳春三月，艳阳高照？她沉沉地叹了口气，山川壮丽，但半壁江山都沦陷了，国已不国，哪里还有什么春暖花开，春满人间？陈曼丽这些年来成了当红舞女，倒是积累了不菲的财富，全装在一个小巧玲珑的黑皮箱里，她顺手牵羊随身带走了。有了这些金银财宝，恐怕她这辈子也不会坐吃山空了。
陈曼丽不敢明目张胆地住客栈，她用重金买通了一个三轮车夫，在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夺路狂奔。她坐在车子里，禁不住滑下了两颗冰凉的泪珠。不知为什么，她对这个繁华的大都市，居然还有那么一丝留恋，对这种花天酒地、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夜生活，真要舍弃，绝尘而去，也并非一件轻而易举的事。江南尽管风景如画，烟雨迷蒙的景色也令人神往，足以慰藉她寂寞的心，可她在sh生活惯了，难免会有一种失落与伤感。好在杭州也是个大都市，钱塘自古繁华，更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谁要自己生不逢时，碰到这么个倒霉的时代呢，战火纷飞，乱世中的一个弱女子，能保住自身这条小命就已经相当不错了，明天能不能活着还不知道，活一个时辰，算一个时辰，是祸是福是生是死她都认了。要说真正的揪心，也就是至今还没有找到那个接头的人，没有完成党国交给自己的神圣使命。
走在潇潇的春雨中，陈曼丽觉得天空在下着雨，她的心空中也在下着雨，一样的冰凉冰凉的。她来到了一个僻静处，取出一瓶红酒，自斟自酌，饮起闷酒来。酒是个坏东西，勾引起了她一肚子的伤心事。她的脸上开始泛红，双眼也通红，一张桃花脸烧成了天上的红霞。可是没有多久，她的脸色就开始转白，白得像一张纸，显然她已经饮酒过量了，一瓶红酒已经成为一只空瓶子了。酒也是个麻醉品，她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冷风吹过，可以看到她的流水肩在动，她在梦中哭泣，眼角冰凉的泪珠挂着，很快又被风干了。她醉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