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海坐在若相惜她们的墓旁,他抬起头来,脸色平静,没有半点泪痕。江藻不知什么时候也来到了他的身后,她拿着一小篮江藻镇出产的鲜红的草莓,放在若相惜的墓前。老海瞅了瞅她的背影,眼神中有说不出的忧伤。
墓地里是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也仿佛凝固了。若相惜的坟墓上,有一枝新绽放的小黄花,迎风摇曳,幽幽地吐露着一缕缕淡淡的馨香。
老海一心一意打鬼子,那是铁了心了。可对于女人,若相惜埋在三尺黄土之下了,他的心恐怕也一起埋进去了。他的旁边站着另一个女子,那是一个年轻的鲜活的生命,娴静而文雅,有着一颗草莓一样鲜红的心,她就是老海有其名而无其实的妻子。
江藻冷不防吐出了一句,这坟墓中埋葬的真不应当是她,而应该是我。
老海的心颤了一下,似乎觉得背部有一丝冷气升起来。他再次回头睃了她一眼,只见她不动声色地迎风玉立,楚楚动人,别有一番神韵。他不敢再看她,别过脸去,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江藻的嘴唇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终于开了口。她说陈大少爷你成抗日大英雄了,他听起却感觉到她话中有话,像是黄蜂子在拿针一般的尾刺在刺他。她又问他,打了大胜仗,就不衣锦还乡,不回枫桥古镇显摆显摆?堂堂的陈家大少爷长脸了,有出息了,陈家祖坟冒青烟了,你就不回家看一眼你的老爹老娘?
老海沉默着,没有回答,也没有作任何解释。旷野上的空气冷寂得令人心悸,似乎会发生点什么,事实上什么也没有发生。一切依然是平静的,貌似平静中却有暗流在涌动。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非常残酷的,比如老海与若相惜,相爱的人并不能长相守,三尺黄土就将他们阴阳两隔。再比如他身边这位贤良淑女,却只能夜夜守空房,一生寂寞无处诉衷肠,心似鲜红的草莓,可又如何慰寂寥?
江藻别过脸去,却不是刻意的回避他的目光,她只是不经意间看到了远山的流云。她不知道自己与云、自己与他之间,哪一个近,哪一个远?她静立着,长长的睫毛偶尔闪动一下,一双俊美的眸子中盈满了淡淡的雾与水,还有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哀愁与忧伤。山下是姚公埠镇,与她的娘家江藻镇也并不是很遥远,这姚公埠是个水乡,是个被水包围的地方。那里刚刚打过大仗,江水湖水中渗透了大量的血,空气中的那股血腥味还远远没有散去。她蓦然将目光收了回来,冷冷地,深深地回望了老海一眼,仿佛要将他的灵魂看透似的。
就在那一刻,江藻决定要回去了,不是回娘家江藻镇,而是回枫桥古镇,回那个枫叶静静地飘落枫桥江的地方,回陈家大院,回那个她命中注定要寂寞一生的地方。这是她的命,也是她的劫,命中注定的红尘劫是想绕也绕不过去,想甩也甩不掉的。江藻想通想透了,她是不会求他随自己一道回去的,脚生在他的身上,心也长在他的身上,什么时候他自己想回家了,就会不由自主地回来的,任何人想拦也拦不住的,就算身子回不来了,故乡也回不去了,灵魂也会托梦回来的,纵然化作了一阵风,也会朝着故乡,朝着家的方向吹去。
江藻绝尘而去,头也不回地走了,她大步流星地朝山下走去,渐渐地像一朵彩云一样飘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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