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采薇不动声色,只是格外警醒起来。
她甚至开始有点后悔,怎么就这样没头没脑地离开客栈,进了军营。知人知面不知心,少嵇固然与她说过,许留是可信之人,但谁又能保证,在裴少嵇前途未卜之时,这些人不会生出异心呢?
生出十二分的戒备,孟采薇一路都没再多话,直到真正进了军营,她才开口发问:“平日侯爷不在,你们都做些什么?”
许留一路驾着马车往里去,始终没有停下来过,听到车内的声音,许留方半侧了身子,以便孟采薇能清晰地听到他的答话,“原本按计划,这个时候只怕都该回京了,如今朝廷没有旨意,我们只能照常驻跸,该训练训练,也不曾松懈过。”
这样有条不紊,倒也可见裴少嵇昔日管束军队之严。
孟采薇没再多言,掀起一边的帘子,小心翼翼观察着四周。
正如许留所说,士兵们确实是分成方阵,各自操练,虽然马车进来,却没有人斜视以观,只有巡逻队偶尔会瞥来警惕防备的一眼,见到许留驾车,便也没多话询问,径自走开。
军营里的气氛,果然还算正常。
不像主将在时人心安定,却也并非是设有陷阱般,处处透着诡异。
马车最后停在大帐之前,许留一边摆了木墩子让孟采薇下车,一边解释:“按照规矩,合该让夫人住在这里的,但是这里面又有许多军事机要,如果贸然安排夫人住进来,只怕会惹非议,因此只能请夫人进去看一看,起居的话,还是要到别的地方去。”
孟采薇眉梢一挑,“你之前不是说,这里空着也是空着,所以才叫我来么?”
许留大概没想到孟采薇会这样不客气地诘问,愣了下,竟本能地将目光投向仇康,像是……求助。
孟采薇顺着他的眼神回头,仇康此时正沉默地站在她身后,金属的面具透出寒光,而寒光遮掩下,那双眼,却令孟采薇生出一种诡异的熟悉感。
她明明并没见过这个人几次,怎么会……
“夫人。”大抵是注意到孟采薇的注视,仇康低声开了口,“夫人不若先进去看看再说吧。”
对方声音低沉极了,但他话里的坦荡却让孟采薇闪过一瞬的尴尬,几乎是下意识,她就听从了他的话,掀开帐子,迈了进去。
大帐里,所有的东西,都像主人还在时,整齐地摆放着,桌架几乎没有蒙尘,说明每日还有人进来打扫……孟采薇一步步走近正中的桌案,所有的文书,都被摞在书案的一角,而桌面上,则平摊开一张宣纸,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
行道迟迟,载渴载饥。我心伤悲,莫知我哀!
孟采薇猛地怔住,这是诗经里非常有名的一首戍卒诗,但孟采薇记得它,却并非是因为它的名气,而是因为……它叫做《采薇》。
这是裴少嵇临走前写的?
孟采薇惊讶之下,不由得走近几步,上面的墨迹确实显得有些陈旧,纸上也落了尘埃,是无法拂扫干净的细灰。
原来,他虽然没有办法将自己的情绪告诉任何人,却曾用这样的方式,书写过。
孟采薇知道,他从不厌恨这战场,相反,裴少嵇的血性,让他一直愿意投身在这疆埸上,为国为民,也为他自己的一番抱负。那这首诗,定然是写给她的了。
他想写她的名字,但不能写。唯有写这首诗。
可如今她来了,他却不在。
压抑了太久,担惊受怕了太久,孟采薇终是忍不住,落下泪来,眼前渐渐变得湿润而模糊,她转身欲掩饰,哪知一个踉跄,她直接向前倒去。
“小心!”
一只手从身侧探来,稳稳地扶住了孟采薇的肩膀,将她揽在怀里。
但,没等给孟采薇挣扎反应的时机,那只手已经收了回去。
是仇康。
孟采薇侧首望他,原本含在口中的谢谢,却不知怎么,忽然哽住了。
仇康刚才的声音与进门前大不相同,甚至与裴少嵇有几分相像。
她紧盯着仇康的面具,不知该不该任由心底的怀疑滋长……也许,裴少嵇根本没有被俘虏,这一切都是他与旁人联合组成的一场骗局。就像他走之前向她承诺的那样,他已经为他们的未来找到出路。
被孟采薇这样直勾勾地盯着,没多久,仇康就有些闪避的意思了。
孟采薇愈发觉得自己猜测的有道理,只是明面上不表,又恋恋不舍地瞄了会儿仇康,便转而喊了许留。
她故作哀戚,向许留问道:“你再跟我说说,那天你们见到侯爷,是什么样的?”
许留没做防备,只当孟采薇是难过,因此答:“我们见到侯爷的时候,回鹘人已经把侯爷折磨得没形儿了……”
孟采薇原本还藏了点泪星儿的眼忽然就亮了一下,那点难过,也不知飘散到何处去了。
许留此刻说的这句话,与他之前跟孟采薇说得几乎一模一样!正常情况下,是不会有人把同一件事用完全相同的言辞描述出来的,人们会本能地自己的记忆添油加醋,每一遍描述,也都会有出入之处。但许留这句话,用词都与先前完全一致。他甚至连“没形儿”这样的词汇都没有变更,就这样直接复述给孟采薇。
这便说明,许留的描述,并非他亲眼所见,而是……有人早就将这番话教给他,而他又是背下来的。
就好像刑犯之间的串供一样。
“好惨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