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日认识之后,如月和张家七姨太便日复一日地熟络起来,几乎隔几天便要约着去逛街吃饭,彼此也到对方家里做了好几次客,熟到张家的门童都不必见到她人,远远瞧见那车子来了便直接开了大门,仿佛她是他们家的编外成员似的。
张家七姨太没读过几年书,跟小姐出身的顾如月其实并没有多少话题好谈。然而女人间的相熟总是不需要学识相匹的,因为她们所谈的不外乎就那么几样——衣服、化妆品、男人与孩子。如月原本在这些方面不很有造诣的,却发现七姨太分外地佩服她,原因不外乎是因为她装束时髦,平日穿的旗袍都是她们在银泉见所未见的款式,如月帮她让裁缝仿了与自己相似的一见,翌日果然承蒙张老板多看了几眼,自此便将如月的装束奉为圭臬,连带着影响了一众地主乡绅家的小姐太太,颇有股时尚先锋的味道。
七姨太得了这个甜头,对如月的所有新奇的生活方式都颇感兴趣,兴致勃勃地效仿。如月打网球,她便也让人替自己制了运动衣跟她学习,只是那桃红色的丝质衫子领口开得太低了些,一痕雪脯若隐若现的倒比她的球技更吸引人;如月的头发是烫过的,她也跟着要求烫发,为此险些把脑门上的刘海儿撩了,蓬起来的头发显得脑袋比平常大了一圈;如月没事的时候,她见了也喜欢,让她给她讲书里的故事,次日也拿着本书在张老板面前莺啼燕转地吟哦,读到动情处还要留下几滴珠泪,可惜书却是拿倒了。
七姨太费尽心思做这一切,其目的不外乎是讨好张老板,工夫不负有心人,张老板也格外吃她这一套,平日没事儿老往她房里来,十二位太太里就只有她恩宠永驻,实在是万千宠爱在一身。七姨太沾了如月的光,也不知是出于回报还是炫耀,得空儿便跟她大谈驭夫之道,说男人啊左不过就是那样,年轻的时候喜欢成熟妩媚的女子,等到老了反而又青睐天真无邪的小姑娘,张老板这些年来口味渐渐地变了,身为他的姨太太也得跟着常换常新才是,那些个姨太太自己不动脑筋,反而埋怨她狐媚子,实在是愚笨得可怜。
如月听她说得煞有介事,自己心里也不知道是觉得可笑还是可怜。她想如果莫老爷还在世的话,她是不是也会沦为这样的人,是会像张家的其他姨太太那样空怀着一肚子的绮愁旧恨,还是像七姨太这样不甘寂寞,绞尽脑汁地去做最出挑的那个?她觉得不管怎样这都是可悲的,把自己这一辈子都拴在一个本来与自己可能毫不相干的男人身上,她那经过西方爱情小说熏陶的头脑也不相信男人都是这样薄情,非得要女人挖空心思地去讨他们的欢心。
然而她在这种事情上的确不如张家七姨太有发言权,人家都做了这些年的姨太太,而她相当于一过门就守了寡。和她有过类似交集的男人,大概就只有莫祖新一个,他应该是爱她的,而她却始终不知道他到底爱上了她哪点。或许是因为他在碰到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因此只要是新鲜的有朝气的事物就能够使他借尸还魂。她摇摇头不让自己再想下去了,却还是觉得对这个之前未曾思考过的话题充满了好奇。
她觉得不甘心,翌日便旁敲侧击地去问白瞎:“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啊?”
白瞎正趴在书案上算账,他现在在她面前也不太顾忌坐姿了,整个身子直接蹲在软皮扶手椅里,很像是只匍匐的豹子随时准备把面前的一摊账本吃掉。听了她的问话他抬了抬眉毛,似笑非笑地道:“怎么,要给我介绍媳妇儿啊?我没空。”
如月也觉得白瞎不像是个能安下心来成家的,当然她问话的初衷也不是这个。她摇摇头,道:“不是,我就是不知道你们男人都是怎么想的,所以想问问你喜欢什么样的。”
白瞎头也不抬,很干脆地道:“反正不是你这样的。”
如月一愣,一股受辱的感觉莫名地顺着涨红的脸颊爬上来:“为什么?”
“以前不是跟你说过嘛,你太瘦了。”白瞎一只手拿着笔,就用那笔尖在空中比划了一下,抬起头来看见如月气鼓鼓的神色,就道,“得,算我没说,你问这个干嘛啊,没头没脑的。”
如月把七姨太的驭夫理论向他转述了一遍,白瞎边听唇角边向上扬,那弧度十分之不自然,颇像是怒极反笑又笑不出来的样子,听完就在那算盘上面拍了一下,拍得那一串珠子在案上嚯琅琅直响,道:“这都是什么玩意儿,看来以后不能让你再跟她混了,这都教得你什么乱七八糟的,小小年纪就胡思乱想。”
如月有点想反驳,她觉得自己也不小了,要在前朝估计都是好几个孩子的妈了,即使在欧洲爱情小说里也到了第一次遇到骑士的年纪。她还没来得及说话,白瞎却先站起了身,在她脑袋上拍了拍,道:“你还太小,这种事情就别想了,七姨太要是跟你说你就听着,但一句也别信,她都是胡说八道的,以后等你大了,再想也不迟。”
他的手掌落在她的头发里,粗糙里带着点熟悉的暖意。他有时候很喜欢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就好像她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这种口气让她觉得很有安全感,却又有点不甘心,看他站起来准备走了,她也跟着站起身来,追在他身后问道:“那现在呢?”
白瞎的脚步顿了一下,转过身来望着她笑了笑,那笑容颇有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然后又掀起门帘走出